“現在,越來越累了。”


    德雲樓中,斬妖衛們把酒閑談。


    王朝的行動大家夥都看在眼裏,從三年前開始各種聖策不斷下發。


    斬妖司和府衙就沒有停過。


    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當初王都發生的具體事情。


    但管中窺豹,雖然不得全貌也能推曉一些。


    何況不必推曉,經曆的事情就夠多了。


    “是啊,我都累的夠嗆。”一個人唏噓著。


    “你還累,新立的六扇門,可不用再天天和妖魔邪祟打交道。”


    “哎呀,你這說的,我更情願待在斬妖司呢!


    你都不知道,和府衙的人一起行事,顧忌的事情有多少。


    他們原本都是普通人,沒怎麽和邪祟打過交道。


    和我們行事,隻要我們一不留神就可能出人命。


    就上次訓練,他娘的,我教一個小夥子用機巧物。


    他倒好,天賦挺高,射的挺準,我前麵都開花了。


    但我是要他射前頭的靶子啊!


    你見過把火器拿反的?


    我們心累啊!”


    “哈哈哈,你心累,我身體累。


    斬妖司這三年的事情也多著。


    我可就光顧著到處建城了,一直在搬磚,除了搬磚就是搬磚。


    我自己都感覺成了一塊合格的磚頭,樸實無華。


    哪裏需要哪裏搬。”


    “能者多勞嘛,畢竟要是全由府衙建城,那不得年複一年。


    哪裏比得了我們,一手就能扛著萬斤的石頭到處跑,到處竄。”


    “還我們,你都是六扇門的人了。你的事和我無關。”


    “嗯?你這語氣不對勁啊,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打算還我錢了?”


    “嗬嗬,我不僅不還你,這頓飯錢還得你出,咋滴?”


    ……


    在德雲樓中,這樣閑談的人很多。


    他們或是新立的六扇門之人,或是斬妖司之人。


    不過之前大抵都有共事過,也大多在市井之中生活。


    所以交談來也沒有那麽多顧忌,有時還能聽到幾句髒話。


    “不過說歸說,最近確實太辛苦了。


    可恨的是我不怕辛苦,


    恨的是我救不了人啊!”


    酒喝多了,又沒用靈氣驅逐,難免有些上頭。


    有些人就是來刻意買醉的,隻求醉。


    “上一次去野外轉移村落,突然就出現了數百隻蛇妖。


    條條都有水桶粗,密密麻麻從野外衝來。


    我恨呐。


    如果我修為高點,也不至於看著一條條蛇妖,將那村子數百條人命去之七八!


    事後雖然有大玄使趕來將蛇妖全斬了。


    可我看著那村落慘景,心都涼了。


    到處都是蛇妖身體拖行過的痕跡,


    草屋被撞的稀碎,


    農具斷裂在村頭各處,


    掙紮的痕跡,碎開的指甲片,石頭上的抓橫……


    我自詡在斬妖司幹了多年,不怕血腥的場景,也手刃過妖物邪祟,折磨過妖人。


    可看著大玄使刨開蛇腹。


    取出那被蛇液腐蝕的人,我的心就像被無形的手抓住,隻有陣陣悸動。


    你知道嘛?


    那還是一個孩子,看上去不過隻有八歲,正是在爹娘身邊撒歡,在溪中嬉戲的年紀。


    可他卻被一頭畜生給吞了,活生生的吞了!


    那一刻我瘋了一眼,將那條蛇妖切成了肉沫。”


    “還有一位少年。


    他在蛇腹中還穿著一身紅衣!


    那是他的新郎服啊!


    當他被刨出事,他的新娘哭的我整個人都碎了。


    你知道嘛。


    他們婚期將近,那少年郎隻是在屋中試穿紅服啊!


    我做夢都能夢到那少年郎滿心欣喜。


    都能夢到他在銅鏡麵前試穿新郎服,等著迎娶自己的嬌妻。


    那該是一雙怎麽靈動而又充滿期盼的眼神。


    他估計都不知道屋外衝來了數百條蛇妖,正在磨牙吮血。


    他不過是一個農家少年,光是那新郎服就該準備了有一年之久。


    他本該一輩子安安樂樂,隻需娶妻生子,在田野中耕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來時膝下有望,看著子又生孫,最後歸於山野田地。


    他本該活的更久,不在乎早晨的旭日。


    去嗤笑落下的夕陽,見慣一年花開花落的四季。


    可最後卻隻有他的新娘在哭,捧著他那被蛇液腐蝕得不成人樣的頭顱在哭。


    而我,沒有出言安慰她一句。


    反而拉開她,將她的那或許是青梅竹馬的新郎焚燒殆盡。


    她該怎麽恨我啊!


    我做夢都能夢到她瞪著我,質問我為什麽不給他的小丈夫留下一具身體。


    ……”


    剛開始,這人還是以平靜的語氣說著。


    到最後,他這五大三粗,胡子滿茬,臉上還有這刀疤的大漢卻哭的泣不成聲。


    邊上同飲之人也不知所措,不該如何是好。


    揚起了手掌想去拍拍他後背,卻又突然放下。


    大家都不是會安慰人的人。


    同飲之人,也隻能看著他一碗一碗的喝著酒水。


    看著這個在斬妖司,做審訊的劊子手,將辛辣的酒水咽入喉中,燒得心在作痛。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多出這麽多妖物。


    他不明白這些妖物有什麽資格剝奪他人存在的權利。


    他明白。


    他明白這些妖物之前是畜生,成妖後也隻是在遵循最初的本能。


    他明白人殺妖,妖殺人。站在萬物的角度,誰也沒有錯。


    但他更明白,他是一個人,無論如何,未作惡者都不該死在妖物嘴下、腹中。


    他就是這麽偏執,人殺妖,可以;妖殺人,不可以。


    妖殺無辜之人……更不可以!


    如果可以……


    他願意替那八歲的孩子,替那少年新郎……


    死!


    浪費的酒水順著他脖頸流下,早已經分不清是酒還是淚。


    咣當一聲,他竟以不甚酒力倒在酒桌上。


    “這,哭的稀裏嘩啦,我很尷尬啊。”


    同飲之人笑笑,拍了拍漢子的肩膀。


    而德雲樓其他人看了幾眼,方才笑道。


    “你確實尷尬,送他回去吧,睡上一覺就好了。”


    旁邊的人有些以打趣的口吻。


    “或許他知道酒後失言,醒來後還會怒罵自己不爭氣吧。”


    同飲之人扛起喝醉酒的同伴。


    “那肯定的,丟臉丟到市井之中來了,醒來後回想起來,我都會笑死他,天天拿這事刺激他。”


    “哈哈哈。”


    “那你可得好好刺激他一下,最好給他弄麻木了。”


    同飲之人背著他,在桌上放上幾兩碎銀便出了德雲樓。


    “你還真是給我丟臉啊!”


    扛著五大三粗的身體,拍拍他的後臀,別說,很堅硬呐。


    男人,哭算什麽回事,要哭你找個角落自己哭去。


    大家都是出來喝酒的,別來勾動大家夥回想起不好的回憶。


    想要大家夥陪你一起哭,還是咋滴?


    抹了抹眼角,自己眼眶竟也有些濕潤,不過還好,沒有流淚。


    自己沒有丟臉。


    ……


    “麻蛋,看得老子眼淚直流。”葉旭偷偷在櫃台下摸著眼淚。


    “這死漢子,還真是來害人呐!”


    “不過,你沒感覺嗎?”


    葉旭擦了一下濕潤的眼眶,站起來看著在櫃台擦杯子的李玄逸。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習慣便好。”


    李玄逸淡淡的說道,德雲樓這一年建立以來,這種事情發生過。


    這裏同僚之人很多,隻有些許的普通人。


    有時候喝著喝著,就忘記了身邊還有普通人。


    “誒!你這小子是冷血嘛,你白天也去斬妖魔啊!待這裏幹嘛。”葉旭不樂意了。


    以李玄逸的實力肯定可以斬殺不少的妖魔。


    “沒用的,大勢所趨,殺了一茬又一茬,人力有時盡。”


    李玄逸放下杯子,仔細擦磨了一會兒說道。


    “……”葉旭無語。


    李玄逸看著那漢子走的方向,沉默了一會兒。


    小沙彌說了,龍脈缺失,邪祟變多是常態。


    但並非全部都是壞事。


    濁氣升騰,濁氣中本來就存在陰陽二氣,也會導致可修煉的靈氣變多。


    他們能做的就是不插手其中,讓各地的修士去解決不是很強大的邪祟。


    這還得多虧存在於天虞山的國運,讓王朝有了一個適應期。


    這段適應期,是給修士一步步去改變固有的概念。


    各縣設立刑場,不再殺掉邪祟後再宣揚,而是選擇當眾抹殺部分邪祟。


    這也是一種適應期。


    留給諸多民眾去適應妖魔變多的情況,驅散害怕的情緒。


    李玄逸有嚐試過以林陽郡為中心,將四處妖物邪祟占盡,但它們卻如同雨後竹筍一般出現。


    再強大的靈覺也無法兼顧各地,觀螻蟻換穴。


    靈覺本來就是區分氣。


    萬物的氣混在一起,並不是說靈覺覆蓋越廣就越容易區分。


    相反,有時候覆蓋廣,區分的壓力還變大了,除非那團氣足夠引起你觀察到。


    不過以李玄逸速度,倒也是將林陽郡為中心千裏為圓掃蕩了個遍,哪怕沒有正氣收入。


    可小沙彌卻找上了他。


    “施主,你不該刻意這般做,庇護得了一時,庇護不了一輩子。


    非常時期非常法,要是真有心,把一個地域內的妖物控製在一定強度就好。”


    小沙彌的話語是從大局上出發,這就相當於給修士們曆練。


    代價卻可能是有普通人喪命。


    為了控製這代價,王朝在三年前起,就已經開始下達各種聖策。


    這說法也是一種無奈,與小沙彌開辟佛道背馳而道。


    哪裏有什麽度盡天下人。


    國運昌盛時,尚且度不盡!


    大唐疆域如此之廣,哪怕他們是陸地仙人也無法做到細細盡觀眼底。


    更何況濁氣上浮,出現的不隻是小邪祟,那些各處原本存在的大邪祟也冒了頭。


    這些大邪祟還會控製自己的氣息!


    這就相當於把國運昌盛時的狀況,放大!


    顧此失彼,不外如是。


    王朝在大局上,隻能讓強大的人時刻注意大的邪祟出現,還尚且弱小的人去應對小邪祟,從而一步步變強,或者死亡。


    以前是這樣做,現在也是這樣做。


    至於什麽靠著陸地仙人之力,靠著李玄逸一個人,使得傷亡沒有。


    那不現實,那是理想狀態。


    理想的背後,都是殘酷的,以小的殘酷去應對可能出現的大殘酷,便是即使止損。


    當經曆夠了,各地降妖除魔之人強大了,或許才能應對這突然的邪祟增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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