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是個暖陽日。


    習慣使然,老管家的廚房裏仍燃著炭火。


    此時坐在火盆邊的共有四人,老管家、曹氏、月紅、暗香。


    月紅和暗香真沒想到老管家和她們的三嬸竟然是舊識。


    事情超乎尋常時,那必須得在一旁聽一聽啊!


    月紅和暗香賴著不走,一路跟老管家和三嬸進了烤火的廚房。


    曹氏被老管家一語道破身份後,也不用在月紅的暗香麵前藏著掖著了。


    她坐在炭盆旁邊,炭火給她手腳帶來不少溫暖,讓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暖色。


    “寧伯,一別二十年,依依過故轍,這處老宅在我們闔家離開的時候,父親就已經相贈於您。”


    曹氏說著喘息片刻,接著又道。


    “當年父親決定贈宅,是因為寧伯您護佑了我們一家子的安危,若不是您多次以命相救,父親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這宅子本就是留給您在此安享晚年,未曾想您會一直等著我們歸來。”


    老管家默默歎息。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人享福也要有度。


    他多次搭救過溫家老爺性命不假,可溫家人也厚待了他大半生。


    曹氏先從重點入手,表明這裏早已不再是她的家,她才沒回來。


    既贈於人,豈可收回之?


    接著她又緩緩的述說起陳年往事。


    這些往事深藏於心底,本不想對任何人提起。


    但麵對一個等了他們近二十年的老人家,不細說原由,她自己也過意不去。


    曹氏的聲音裏帶著無盡悲涼。


    “離開祖籍去往京城那年我才年滿十三。


    皆因長兄通過科舉考中了功名。


    那時家中二哥已然因病離世,父親就隻剩兄長這唯一的兒子了。


    父親和母親收拾了家中金銀細軟,帶著我們三姐妹去往京城。


    本以為是親人團聚,榮耀加身,卻未曾想是災禍臨頭。


    兄長在科舉中,表現出色高中狀元,本是滿心期待能一展抱負。


    怎料不到半年那監考官員被查出收受賄賂,舞弊多場考試。


    而大兄那場也被牽連其中。


    朝廷為了整肅科舉賄賂之風氣,著令嚴格徹查。


    凡是與那監考官有關的考生皆要調查,可曾有登門拜訪等違規舉動。


    盡管大兄一身清白,堅稱從未有過任何不當行為,也從未登門拜訪過那監考官。


    但有好幾個同期考生心懷嫉妒,趁機落井下石,故意誣陷大兄曾向監考官行賄。


    還捏造事實,聯名狀告兄長曾在詩會上發表過對當下時局不滿的言論。


    一時間,謠言四起,兄長百口莫辯。


    朝廷為了彰顯整肅科舉的決心,對兄長處以重罰。


    可憐我那大兄,寒窗苦讀多年,好不容易高中狀元,卻遭此橫禍。


    律法無情,我們全家也因為此事受到牽連。


    兄長更是在牢獄裏以自己血為墨,衣衫為紙,手指下字字泣血。


    “微臣清白無辜,卻遭此冤屈,壯誌未酬,含恨九泉!”


    獄中環境惡劣,他身心憔悴,最終含冤死去,死不瞑目。


    最終,我們全家和犯有其他罪行的眾多人一起,被流放至瘴疫之地。


    一路艱辛重重,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百般刁難。


    母親在途中染病去世,兩個還未嫁人的姐姐也....”


    曹氏說到此處,聲音哽咽,眼中滿是痛苦。


    顯然不願回想那段陰暗到令人窒息的經曆。


    老管家、月紅和暗香也都聽得心情沉重,為這無常的命運而歎息。


    “到了最後一站,我們一家就隻剩下我和父親兩人。


    押差們將我們這些流放眾人交接給另一批官兵。


    這批官兵用一艘大船將我們送至流放島嶼。


    剛下船,他們就開船走了,眼前是一眼看不到岸的海水。


    我與父親不得不跟著其他流放犯人去到島上。


    那裏空氣潮濕,一早一晚都籠罩著一層青灰色的迷霧。


    島上住著不少同樣被流放至此的犯人,他們個虛弱無力。


    都是落難之人,到了此般境地,無論相識還是不相識的人,都互幫互助。


    他們在島上種植糧食,尋找可吃的肉食,日子勉強還能過得下去。


    在島上待了沒多久,我們也像先來的那些人一樣,感覺身體的力量在逐漸減弱。


    而且在強烈的日頭下多曬一會,就會雙眼發黑,氣血虧虛,隨時可能暈倒。


    父親就剩下我這最後一個女兒了,他懊悔不已,不想我陪著他死在這個孤島上。


    他帶著我,每日都去往官差送犯人的渡口,躲在暗處尋找逃離的機會。


    我和父親都會鳧水,但這海水無邊無際,讓人望而生畏。


    我們即便水性再好,也難以在這樣的汪洋中求得生機。


    我們隻能等,等下一個運送犯人的大船過來,抓住繩索才能逃離此處。


    最後我們成功了,但也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父親身體越發虛弱,我們缺吃少喝,撿了不少好看的貝殼石頭一路走一路兜售。


    偶爾還能幫別人抄讀家信,賺取一點報酬...


    我們沒有身份戶籍城門都進不去,且...還是流放犯人。


    天下之大,哪有容身之所?


    大概是父親已經感知到自己時日無多。


    本著葉落歸根的想法,他帶著我一路打聽著往清水縣這邊走。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鄉.....”


    廚房內一時陷入沉默,暗香輕拍著曹氏的背,無聲的安慰。


    曹氏說了這麽多話,不僅傷心,還很吃力,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裏。


    對月紅笑了笑。


    “月紅,這糖塊真好,三嬸吃了能多些力氣,感覺沒那麽累。”


    “三嬸,糖塊吃多了對牙不好,您以後不用吃了。”


    曹氏愣了愣,雖不知月紅這話何意,但她也知道這麽好的東西,哪能一直都有?


    月紅微笑著拍了拍曹氏的手背。


    然後起身,步履從容走到飯桌邊,拿起茶壺給茶杯裏倒了一杯茶水。


    “唉!看老朽這個粗心,你們過來,我還沒給你們倒水喝。”


    老管家回過神來,起身就要過去給月紅幫忙,卻被暗香一把扯住了衣袖。


    “老管家您坐著別動,我去幫姐姐。”


    暗香說完起身走到飯桌旁邊,幫著月紅擋住了老管家和曹氏的視線。


    隻有暗香知道,月紅這是要幫她三嬸清除體內的毒素了。


    暗香對月紅有一種迷之相信,隻要姐姐說能救治,必然會萬無一失。


    這邊姐妹倆在往茶杯裏放解毒顆粒。


    那邊老管家惆悵的開口。


    “小小姐....”


    “寧伯,您看看我,哪裏還是二十年前那個小丫頭?


    如今我早已有了新的家和家人,那些煙消雲散了的往事,我並不想讓我的家人們知曉。


    真的,太痛苦了!


    好在我遇到了好人,雲貴他不嫌棄我身體不好。


    他知道我沒力氣,什麽重活都不讓我動手。


    這全新的身份也是我婆母和雲貴想法子幫我上戶的。


    這處老宅,我和雲貴在成親前來看過一次,也就在那時,我將過去全都放下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雲貴母子倆救了我的命,幫我安葬了父親。


    從我跟著他們回家的那刻起,我就已經是柳家人了。”


    老管家深深歎息,思緒一直沉浸在憂傷裏。


    這時暗香給老管家遞來一杯茶,月紅也將手中的茶杯遞給了曹氏。


    “三嬸,您吃苦了,先喝一口熱水吧!”


    曹氏接過,輕抿一口。


    熱水口感有的怪,但又不知為何,她隻覺得口渴的緊。


    一直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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