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玲瓏被鍾景救下以後,慧珠院的丫鬟們對她的感觀就變了。


    一個能被主子親自護下的丫鬟,還敢偷聽曹夫人的牆根,不是鍾景的心腹又是什麽呢?


    大家觀望了幾日,見鍾景都未曾朝玲瓏撒氣,漸漸回過味來。這丫鬟恐怕有兩下子,籠絡住主子了。


    她們圍坐一團,各個唉聲歎氣地道:“早知道聽個牆根就能博得主子信賴,那我即便是被錢嬤嬤打死也敢去呀!”


    “現在想起這茬子有什麽用?東施效顰,越學越醜的!咱們是沒她這個氣運,好生相處著看看吧!”


    “糟了,我之前以為她是夫人院子裏的細作,還給她穿過小鞋呢!”


    此言一出,原本熱熱鬧鬧談天說地的小丫鬟們頓時呼啦散開了,她們一個緊著一個避開那名口無遮攔的姐妹,生怕她帶累人,讓紅人玲瓏連同她們一塊兒恨上。


    大宅院四下裏的人脈說好處也好處,說難講話也難講話。姑娘們不興打打殺殺,平日裏的齷齪與怨氣都是由濁口臭舌發泄,或是在平日一些稀鬆尋常的小事裏針尖對麥芒一般膈應人。


    玲瓏頭兩日還是一如既往掃地打雜,不過這一回倒和從前不太一樣。大家非但沒排擠她,還特地給她盛了飯,用幹淨盤子蓋住熱氣,等她忙完差事回柴房吃。


    不僅如此,夜裏玲瓏的通鋪也被旁邊的小丫鬟收拾妥當,甚至有人隆冬天夜裏還“順路”給她端來熱水,供她燙腳丫子。


    玲瓏再蠢也知道,她這是被厚待了。這些下等丫鬟一個個都奉承她,想撿著她這根高枝兒往上爬呢!


    玲瓏驚恐萬分,心裏打著鼓。難不成她和鍾姨娘的交情暴露了?不可能啊……柳川武藝高強,辦事最讓人放心,不會出紕漏的。


    難不成是因為旁的什麽事?


    見玲瓏疑惑,一側大通鋪的小丫鬟抿唇笑道:“好姐姐,你就別瞞著我們了!”


    玲瓏結結巴巴:“瞞……瞞著什麽?”


    不會吧!她這樣經驗豐富的刺客……居然被一群凡夫俗子給辨認出了身份?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玲瓏扶額,正要感慨她“晚節不保”,豈料丫鬟們隻是簇擁著捧出一個食盒來,遞給玲瓏,道:“你和鍾姨娘跟前的蘭芝姐姐……是不是沾著哪門子親呀?”


    玲瓏見到食盒,懂了。這是鍾景應白夢來吩咐,特地給她開的小灶,豈料這些丫鬟一個個精得很,瞧一瞧食盒樣式,就眼觀鼻鼻觀心全懂了。


    玲瓏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反駁也沒辯解,反問:“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她們相視一笑,道:“這攢盒外包裹的梅花料子,我們曾見蘭芝姐姐穿過,這點心鐵定就是她送的。這無親無故怎會送你東西呢?想必是有淵源的!此前還想著,玲瓏姐姐來慧珠院還沒幾月,怎就為姨娘打頭陣出生入死呢,想必是早就有了血親,特地安插到大夫人院中的吧!”


    她們這一通聯想,倒是真把這幾日的事兒都對上了。


    左不過是謠言,玲瓏也沒想辯解。


    她含糊其辭地道:“這些話,莫要在外頭說了,免得招惹是非。”


    這算是默認了吧?


    丫鬟們麵麵相覷,乖順地道:“自然,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那就是和玲瓏姐姐一條心的,都聽你差遣。”


    就這般,慧珠院裏最沒資曆的玲瓏反倒成了這些低等丫鬟的老大,莫名其妙多了一堆跟班。


    玲瓏在慧珠院裏“養尊處優”好幾天,也該給曹夫人一點甜頭嚐嚐了。


    她在蘭芝的掩護下,悄沒聲兒的溜入了鍾景的寢房。


    鍾景剛起身,還在用桂花香油味兒的刨花水搽抹頭發。


    她見玲瓏來了,含笑朝她招招手,道:“玲瓏姑娘,你過來吧!”


    玲瓏小步走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鍾景就將一支蘸了朱砂黏膠的毛筆遞到她的手裏。


    玲瓏問:“這是什麽?”


    鍾景撩起耳後的黑濃長發,道:“用來點朱砂痣的。”


    她偏頭朝玲瓏一笑,那嫣然笑意裏,仿佛透露出一股子少女間的靈動俏皮。是呀,鍾景年歲其實不算大,還沒生養過的女子,算什麽少婦呢!


    鍾景朝她眨眨眼,道:“我姐姐的耳後有這麽一枚朱砂痣,我怕人起疑心,所以每日都會點上。如今蘭芝在屋外把風,沒人幫我,勞煩你搭把手啦!”


    “好,不過是舉手之勞。”玲瓏幫她點上一顆殷紅如血的朱砂痣,那朱砂汁液裏填了固化的膠,點在脖頸上,很快便會風幹出一小顆鼓鼓囊囊的紅痣,那紅點緊緊貼在肌膚上,不用力摳,根本不會掉,也不似畫出來的模樣。


    原來即便是雙生女,身上也會有細微不同,得悉心觀察。


    鍾景往發間簪了雪霜壽桃絨花釵,用粉白綢緞紮出來的小桃子,精巧可人,帶點別致的嬌憨。鍾景打扮得十分鮮嫩,比起此前死氣沉沉的模樣,如今的她才有個活樣子。


    她問玲瓏:“對了,你過來尋我,是有什麽事嗎?”


    玲瓏這才想起正事兒,道:“我來慧珠院好些天了,肯定得回夫人院子裏稟報一聲。她以為你是狐妖麽,咱們這一次就帶點線索回去。”


    鍾景玩心起來了,她從箱籠裏摸出一條狐毛領子,又拿剪子撿下一根狐尾巴,遞到玲瓏手裏:“這還不好辦?你就說你替我收拾床榻的時候,瞧見一被子的狐毛,還撿到了一根我修煉褪下的狐尾巴,也夠唬人的了!”


    “這個好。”玲瓏驚喜地將這些物件收到懷裏。


    正當她要走,剛一回身,竟聽到鍾景扶著梳妝台幹嘔了起來。


    玲瓏不懂其中關竅,急匆匆喊蘭芝進屋。


    蘭芝比玲瓏大些,一見鍾景反應,連忙雙手合十,嘴裏直呼“阿彌陀佛”。


    她大喜過望的模樣,讓玲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待大夫行色匆匆地來,又嘴角含笑地道喜,玲瓏這才知道,鍾景是懷有身孕了,想吐是害喜呢!


    鍾景有一瞬迷茫,她撫摸小腹,生出了一絲鳩占鵲巢的難堪感。


    再怎麽說,曹老爺都算是她的姐夫,而她居然罔顧人倫,在姐姐屍骨未寒之際,懷上了姐夫的孩子。


    玲瓏怕她多想,私底下捏了捏鍾景的手,小聲道:“小孩子都是無辜的,這是好事兒呢!你想想,你沒有家人了,如今又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可喜可賀。”


    這樣一想,鍾景的心逐漸暖了起來。


    是呀,她本就是孤家寡人留在世上。如今從她的身上掉下一塊肉兒來,她有家人了。


    這……真好。


    鍾景莫名想保護好這個孩子,即便之後塵埃落定,她會離開曹家。那她也得帶著孩子走,娘倆隱居山林,過好下半輩子。


    鍾景私心大作,突然眷戀起紅塵來,不再如同此前那般一心複仇、渴望赴死了。


    或許是為母則剛,鍾景要為腹中孩子盤算錦繡前程,因此曹夫人那處,也該盡快有決斷,將她料理了。


    鍾景這邊的喜信兒很快就傳到曹夫人的院落裏,在曹家,子嗣就如同秘而不宣的醜惡事一般,鮮少有人開口過問。


    曹老爺的爹娘去世得早,家中無人管教,即便曹夫人嫁入曹家多年無所出,也無人會責問她分毫。


    不過,單單曹夫人是不會下蛋的雞也就罷了,偏偏整個曹家像是傷了什麽陰鷙似的,這麽多年來,竟然一個孩子都未能從後院裏出生過。


    有丫鬟婆子道,這是曹老爺做生意雷霆手段,惹了仙家不滿,縱他榮華富貴一生可以,但他得絕戶,沒人能給他傳承下血脈。


    而如今,最得寵的那個鍾姨娘居然懷上孩子了,這怎能讓人不吃驚?!


    若是她那肚子爭氣,一舉生下曹家庶長子,那保不準曹老爺開心了,會將曹夫人踢走,把妾室的孩子扶正為嫡長子呢!


    反正商戶人家的後宅院大抵不講規矩,怎樣開心怎樣來。


    曹夫人的地位……岌岌可危呀!


    錢嬤嬤聽到這個消息,直罵小狐媚子手段高明,她慌不擇路,險些跌入水潭裏,還是路過的玲瓏扶了她一把,這才穩穩當當站住了腿。


    錢嬤嬤一見玲瓏,便像是瞧見了救星一般,道:“玲瓏姑娘!你可算來了!糟了,出大事了,那妖精竟然違背人倫,懷上妖孽了!”


    玲瓏見狀,語重心長地道:“我來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想同夫人討個商量。”


    錢嬤嬤急忙將她迎入寢房,麵見曹夫人。


    曹夫人見玲瓏來了,驚訝問:“玲瓏姑娘可是有什麽進展?”


    玲瓏點點頭,大義凜然地從懷裏取出一條狐尾,道:“我幫鍾姨娘收拾床鋪時,瞧見她被褥底下滿是狐毛,隨手一搜,還拉出一條狐尾巴!我聽老師傅說過,這狐妖修煉,每百年斷一尾而生兩尾,不知她道行高深到什麽地步,不過可以見得,她修為又是大漲呀!”


    錢嬤嬤一聽,呆若木雞,喃喃:“那怎麽辦呢?咱們要不就把這狐尾丟到老爺跟前,和他稟報一番?”


    玲瓏鄭重其事地搖搖頭,道:“不可!”


    曹夫人絞著手帕,心思極亂地問:“為何?”


    玲瓏從善如流地答:“先不說曹老爺信不信這般怪力亂神的事兒,就說這狐妖精剛懷上身孕,夫人就跳出來捉妖打壓她。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不都得說夫人居心叵測,想誤殺身懷六甲的寵妾嗎?”


    “是這個道理……”錢嬤嬤一時無言。


    半晌,她問:“難不成……讓這狐妖把孩子生下來?”


    聞言,曹夫人冷笑一聲,道:“放心吧,這孩子生不下來。”


    見她心裏有決斷,錢嬤嬤壞笑兩下,也不多語了。


    玲瓏聞言,心道:“糟了!這曹夫人是怕地位不保,想害了孩子嗎?得趕緊給鍾景提個醒!”


    玲瓏想套話兒,問一問曹夫人謀財害命的打算。奈何這曹夫人神秘兮兮的,也防了她一手,什麽都沒往外說。


    玲瓏不能在她院子裏久留,寒暄兩句便繼續往慧珠院去了。


    臨走前,她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回屋小憩的曹夫人,隱約瞥見她耳後也有一顆紅點,好似朱砂痣。


    玲瓏沒想那麽多,她隨意瞧上一眼,又心急火燎回鍾景那處通風報信了。


    鍾景早料到這些當家主母的壞心思,一早就有了打算。她從今日起,不再吃曹家夥房裏的吃食,一切點心、菜肴、湯品都由她院子裏的小廚房忙活。不僅如此,她還會好生篩查慧珠院裏的丫鬟婆子,凡是有和夫人院子裏的奴仆沾親帶故的人,寧可錯殺也不放過,通通趕出去。


    為了她肚子裏這塊寶兒,鍾景要好生照料自個兒,絕不會讓人有機會趁虛而入。


    玲瓏歎了一口氣,道:“可惜我沒能問出曹夫人的計謀,不然你就能更好防著她了。”


    玲瓏一心向鍾景,這讓她很感動。


    鍾景拍了拍玲瓏的手,安撫她道:“你不問才好。”


    “此話怎講?”


    “你要是問來計謀,我偏偏按照你說的防著她,豈不是還惹她起疑心,懷疑到你頭上來?到那時,我們想扳倒她,可就更難了!”


    聞言,玲瓏如醍醐灌頂,靦腆地笑:“得虧你提醒我,不然要誤大事啦!”


    鍾景見她笑容真誠燦爛,感慨:“我算是知道白老板為何這般看重你了!你這樣沒有壞心思,一心為人的姑娘,著實世間罕見,是要珍之愛之的。”


    玲瓏見她打趣自己和白夢來,急忙辯解:“不,我和白老板真不是你想的那層關係。他是主我是仆,天生地位懸殊。他待我好……”


    玲瓏絞盡腦汁想了個由頭,說:“不過是慣愛在外人麵前裝模作樣,做出一副很體恤下屬的姿態,僅此而已!”


    鍾景見她辯解,揶揄地瞧了她一眼,也不多言,打哈哈般一筆帶過:“好啦好啦,知道你們清清白白全無曖昧了!”


    玲瓏聽到她滿是調侃的玩笑話,一時間愁眉苦臉。


    給她拉郎配,配誰都行,就白夢來不成!


    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要是知曉自個兒被她玷汙了,還不得大發雷霆,扣她月俸啊?


    使不得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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