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南迦巴瓦仍舊純淨而巍峨。


    雲霧在山間飄蕩變幻,聚集成一片翻湧的雲海,雪山山巔若隱若現,神秘又壯麗。


    宛如支撐天地的神聖之戟。


    十一月,西藏已經進入冬季,南迦巴瓦的溫度也驟然降低。


    空氣愈發寒冷,寒意在山穀間肆意蔓延,仿佛連時間都被凍住。


    山間的風凜冽而幹燥,吹過峽穀,發出陣陣呼嘯。


    這是張起靈進入南迦巴瓦的第三個月。


    他腦海中沒有記憶,不知道自己要來做什麽,隻是憑著本能走進這座雪山,用腳來一步步丈量山間廣袤的雪地。


    雪山深處的溫度很低。


    但他周身並不寒冷。


    張起靈覺得自己失憶時應該也並不傻,至少知道穿上厚實的藏袍,以及一件包裹全身的軍大衣。


    雖然看起來臃腫,但足以抵住大部分嚴寒。


    他背上還有個碩大的行囊,裏麵放著睡袋、冰鎬、藥品、消毒劑……


    這些裝備陪他度過了在雪山中徘徊的時間。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人。


    張起靈的目光由遠處的山巔轉移至身前,不遠處,少女紅衣如火,是雪山無盡白茫中如同神來一筆的豔色。


    她穿著單薄的藏服,像不畏嚴寒。


    白色裏衣,暗紅外袍,福繡祥雲暗紋。


    是藏地人貼近夏日的打扮。


    張起靈進入南迦巴瓦的時候還是西藏的雨季,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進入這裏,隻是在渾渾噩噩中清醒的時候,人已經走進雪山深處。


    秋冬交替,第一場暴風雪降臨在南迦巴瓦。


    張起靈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裏,隻是憑著本能在雪山中打轉。


    所以他並不急著趕路,而是在暴風雪來臨前挖好了雪洞。


    接連五天的暴風雪在山穀中肆虐,張起靈就坐在雪洞裏,愣愣望著外麵風雪紛飛。


    他沒想什麽,隻是沉默無聲地看著漫天風雪模糊了山巔。


    他覺得耳邊有些安靜。


    不應該是這樣的。


    狂風呼嘯銳鳴,山穀雪霧繚繞,這種極端天氣下的南迦巴瓦實在稱不上安靜。


    張起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腦海中就是莫名出現了這個念頭。


    不應該是這樣安靜。


    至少會有一個聲音在他身邊。


    少女就是那時候出現的,一身紅衣,如同漫天飛雪裏燃燒的火焰,伴隨狂風雪霧而來。


    南迦巴瓦的極端天氣冷冽逼人,她就靜靜站在饕風虐雪之中。


    滿頭墨發披散在身後,任憑風雪如何撩動都不曾飛舞半點。


    張起靈以為自己在雪山待了太久眼花,但很快他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張起靈!”


    這個奇怪的女孩認識他。


    “張起靈,我們又見麵啦,你還記得我嗎?”


    “張起靈,你這次又來雪山了嗎,這裏是長白山還是喜馬拉雅山?”


    “張起靈,你為什麽不說話。”


    “我知道,你一定是又失憶了,失憶也沒關係。”


    “我叫紀初桃,很高興認識你。”


    “張起靈——張起靈——”


    “張起靈——”


    她穿著單薄,纖瘦的身子蹲在雪洞口,細白手指撐在膝蓋,微微仰起的臉帶著陽光一樣明媚的笑。


    像一朵盛開在雪地中的山茶花。


    她出現,外麵持續五天的狂風暴雪倏然停止。


    陽光穿透雪霧,重新降臨在南迦巴瓦,遠處的山巒變成燦然的金,耀眼得如同寶石。


    張起靈不記得任何事,但他覺得這個女孩很熟悉。


    周圍終於不再那麽安靜了。


    他輕輕按了按心口。


    “張起靈,我們往那邊走吧,你看,那邊有河流,我們要補充飲用水了,你的水囊都已經空啦。”


    自告奮勇前去探路的少女像雪地蝴蝶,翩然而至他的身前。


    張起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南迦巴瓦的最深處,從那裏繞過,就能到達南迦巴瓦的另一麵。


    山穀之中有一條恒久不斷的河流。


    河流的源頭是地下河和冰川,河水清冽澄澈,順著山頂流向山下,河水抵達山腳時,就成了老百姓賴以生存的水源。


    張起靈收回視線,漆黑幽深的雙眸對上一雙清澈靈動的桃花眼。


    他沒說話,隻輕輕點了點頭。


    雪山的路很難走,越過草甸和灌木叢後,雪山中隻剩下亙古不變的永久冰雪帶。


    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光芒,與湛藍的天空相互輝映,神聖而壯美。


    周圍山體上掛著巨大的冰川,仿佛是天上傾瀉下的河流被瞬間凍結。


    雪白是南迦巴瓦深處的顏色。


    天地間一片白霧茫茫,雪地上隻有唯二的兩抹異色。


    被陽光拉長的身影孤零零地橫在那裏。


    少女追趕兩步,跑到張起靈身邊,偏頭看向他落上金光的側臉,唇角輕輕掀起。


    她的視線灼熱,讓人難以忽視。


    張起靈沒有轉頭,隱在袖子中的手輕捏了一下,後又鬆開。


    袖口一沉,添了些許重量,他低頭看了一眼。


    少女纖細修長的手指在深色大衣映襯下顯得更加雪白,像上好的脂玉。


    張起靈的視線在袖口停留兩秒,最後還是若無其事移開,重新看向前麵一望無際的雪地。


    陽光之下,茫茫白雪上孤獨的身影旁邊忽然出現一個纖細倩影。


    兩道影子交織重疊,密不可分。


    雪山上的河流是冰雪世界的靈魂,水聲淙淙、一路向前。


    河水清澈得近乎空靈,水底每一顆石子都清晰可見,帶著歲月打磨後的圓潤,如同墨玉一般深邃,在水波中閃爍著微光。


    張起靈蹲在河流邊,捏著水囊探入溪水中。


    水涼得刺骨,他卻像感受不到一般,任由湍急的溪水將手背和指尖凍得泛紅發青。


    少女也抱著腿蹲在他身邊,歪頭看他裝水。


    看到他浸入溪水的手背,秀美的臉蛋皺起,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水很涼,在雪山裏會生凍瘡的。”


    張起靈捏著水囊的手指一頓,默默看著少女細白的手指抓著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從溪水裏拽出,隻留下水囊的瓶口仍舊沁在河流裏。


    “你的手指已經很辛苦了,就好好保護它們吧。”


    少女柔軟的掌心覆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撫了撫那片發紅的皮膚。


    聲音語氣都很綿和清甜,卻讓人如同心口迸發出烈焰。


    張起靈沒有掙脫她的手,即便那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他忽然轉頭看向身側的人,低聲開口。


    “為什麽到雪山裏來。”


    南迦巴瓦已經正式進入冬季,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暴風雪就會每日光臨,她一個人出現在雪山,看著又那樣柔弱。


    張起靈問完,沒有等待回答,而是看著她的眼睛繼續開口。


    “現在剛入十一月,還來得及,我送你出去。”


    少女定定地看著他,沒有說出不出去,彎著眼眸反問。


    “那你呢,你進雪山來,是為了尋找什麽?”


    張起靈搖了搖頭。


    “不知道。”


    他失憶了,或許和家族的秘密有關,又或者,南迦巴瓦有著被他遺忘的過去。


    他也不知道雪山之中到底有什麽東西吸引了他。


    少女目光穿透高聳入雲的南迦巴瓦,仿佛要透過無盡山峰看向未知之境。


    轉頭,視線撞進張起靈幽深漆黑的眼眸裏。


    她揚起笑臉,嬌豔得像枝頭開放正盛的山茶花,唇角的弧度令人心跳抑製不住地加速。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幫你找到,好不好。”


    “我們一起去找你留在雪山的記憶。”


    兩人無言對視,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成了永恒。


    少女一直垂順的墨發像是被風發現,倏然紛飛舞動,飄揚的發絲落在張起靈肩頭,帶著難以忽略的清香。


    他不想這個女孩跟著他在雪山深處冒險。


    可他聽到自己最後說了聲好。


    雪山上的水是不能直接喝的,雖然河水看起來清澈見底、毫無雜質,但這裏麵融合了冰川融化的流水,水源便攜帶了很多看不見的細菌病毒。


    接好水,兩人又繼續趕路。


    張起靈已經在南迦巴瓦兜兜轉轉了三個月,幾乎用腳丈量了這裏很多地方。


    他漫無目的走到雪山深處,遇見忽然出現的紀初桃。


    而現在,他察覺到這個女孩比他猜測得更了解他,也更了解他的過去。


    張起靈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但他每天沉默發呆的時間卻少了很多。


    他發呆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麽呢?


    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他隻是靜靜坐在那,愣愣看著遠方的雪山,不說話也不做其他的。


    直到一個聲音將他喚醒。


    “張起靈——”


    “張起靈——”


    “張起靈——”


    張起靈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感覺,他隻覺得很熟悉,無論是紀初桃叫他的名字,還是心髒隨之而來的跳動。


    一切都能讓他體會到一種難以言明的悸動。


    他心頭的迷茫似乎也因此被驅散。


    他們白天趕路,晚上休息。


    幾天之後,兩人翻越了南迦巴瓦的峰頂,到達了另一麵。


    站在山峰之巔,張起靈能看到遙遠的地方有一片火紅。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少女伸手遙遙指向那一處如辰星墜落似的紅點。


    張起靈難得覺得激動,大腦和心髒傳來的感覺告訴他,紀初桃說的是對的。


    那個地方大概也存在著他被迫遺忘的記憶。


    他沒有急著過去,而是顧及少女的步速,花了兩天時間才抵達那處背陰的山坑。


    越靠近,張起靈便覺心緒越發奇怪。


    直到那些鮮豔如血的火紅色鮮花出現在他麵前。


    鮮花生長在冰層之上,這些亙古不變的冰層中有很多黑影,張起靈知道這是什麽。


    生於雪山的人通常會用這種葬法將已故的親人冰封在永凍冰層裏。


    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張起靈下意識伸手按住心口,表情茫然又孤寂。


    少女握緊他垂在身側的手,掌心相貼,柔軟單薄的熱量順著肌膚貼緊的地方傳遞到他身上。


    “這是藏海花,南迦巴瓦隻有這裏會生長出藏海花。”


    “你失憶後孤身進了雪山,我想你潛意識應該是也想回到這裏。”


    “她就在花田的中央,去看看吧,她也很想念你。”


    張起靈愣愣地看著少女溫柔的雙眼,回握住她溫熱的手,直到她主動抽出,在他背後輕輕推了一把。


    “我就在這等你回來。”


    張起靈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麽,隻是一步步走向這片藏海花田的最中央。


    耳邊重回安靜,隻有山間湧動的風聲。


    他沒有覺得孤寂,他知道少女一直在身後等著他。


    張起靈走到花田中央。


    撥開那些鮮紅的藏海花,清透的冰層之下,有一張他腦海深處的臉,隔著深厚的冰層,女人的臉並不清晰。


    但張起靈知道,那是他的媽媽。


    他取掉背包放到一邊,慢慢在冰層上坐了下來,蜷縮成了一團。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過去的記憶。


    【小官,離別前的儀式是擁抱,但相遇也是】


    【所以每一次擁抱意味的不止是別離,也是下一次相見】


    張起靈躺了下來,側頭貼在冰層上,像是被媽媽抱在懷裏。


    他想起了在吉拉寺和媽媽度過的無聲的三天。


    他想起了忽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紀初桃。


    他擁有,似乎也不會再失去。


    張起靈靜靜陪伴在媽媽身邊度過半天,深深地看了一眼冰層中的媽媽後小心把藏海花重新放好。


    他背上行囊,走回到花田邊上。


    少女仍舊站在原地,看到他時,臉上洋溢出明媚的笑容。


    她什麽都沒有問,隻是向他伸出了手。


    張起靈朝她走了過去,沒有握住她的手,而是抬起雙臂繞過少女的後背,將她完完全全抱在懷裏。


    他的聲音有些啞,低沉而清冷。


    “好久不見。”


    少女一愣,繼而抿唇輕笑,頭靠在他的肩膀處,細白手指抓住他的衣服。


    “生日快樂。”


    張起靈,生日快樂。


    願君千萬歲,無歲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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