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內陸的閉塞,煙台這樣海港地區發展可以說突飛猛進。


    尤其在1861年被迫開埠後,英國的領事館便常駐於此,還設立了巡捕及領事法庭。


    看到那些身著黑色英國警服的警察,紀初桃隻覺心底發寒。


    她世界裏的國家一直非常強盛,並沒有出現過侵略和反抗的屈辱年代,所以在直麵這段曆史時,她總覺悲戚。


    按照這樣的發展,這百年時間,國內的數萬萬人該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重奪世界的一席之位。


    紀初桃神色有些黯然,卻也明白這斷不是她一人能夠左右的。


    腦中胡亂思索一通,最終又隻能不了了之。


    少女輕歎口氣,跟在小官身邊看張海客和鏢頭豪哥告別。


    這一路十幾天,張海客能感受到鏢隊都是真心實意照顧他和小鬼,所以臨別之際也難免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你們倆小子出門在外,記得財不外露,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這樣好心。”


    豪哥拍了拍張海客的肩膀,本來還想順帶摸一下小官的頭,奈何距離有些遠,抬至半空的手隻能又放下。


    想起什麽,他又伸向袖口暗兜,從裏摸出兩張紙質小票遞給張海客。


    “給,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當作是臨別禮物了。”


    張海客接過來,發現竟是兩張從登州到上海的船票。


    “我們經常押鏢到這裏,這艘船是整個碼頭最大最安全的,你們兩個孩子上去也不用怕。”


    豪哥並不算什麽大好人,他確實義氣,但那是對局裏出生入死的兄弟而言。


    這次對張海客和小官額外照拂,也是因為小官像極了他兒子。


    想到兒子,男人的目光暗了下來。


    快了,這一次走鏢後,兒子最後一次的藥也就集齊了。


    “豪哥,這……”


    張海客難得覺得羞臊。


    本來就是他和小鬼捏造身世搭上了鏢隊,沒想到臨別之際,對方竟然還送了他們兩張船票。


    雖然不過一百五十文,但總覺得受之有愧。


    “行了,我年紀都當得起你一句豪叔,大丈夫不拘小節,你要是真感謝我,就好好照顧你弟弟吧,讓他快點長大。”


    不要像他兒子一樣,隻能纏綿病榻。


    話說至此,張海客再推拒就顯得小氣,他嚴肅了臉,像模像樣地抱拳。


    “豪哥,大恩不言謝,我和弟弟會記得你的恩情,以後如果有機會再見,定會報答。”


    豪哥笑著,也回了個抱拳禮。


    “好啊,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張海客也笑。


    “後會有期。”


    紀初桃在一旁看完,也沒想到最開始的驚險擔憂,最後竟會出現這樣一個反轉結局。


    說完這句話,張海客也沒再逗留,將船票分給小官一張,就朝著票上指示的地方走去。


    紀初桃跟在小官身邊,沒人看得見她,她也就不需要什麽船票。


    回頭看時,發現豪哥也轉身離開,背影有種說不出的瀟灑自如。


    她忽然就理解了到底什麽才叫江湖之氣。


    肝膽照,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紀初桃收回目光,莞爾一笑,小跑幾步跟上正向後望等待她的小官。


    “來啦。”


    豪哥贈送的船票是一張帶有英文的雙語船票,背麵印有一個紅底白星的旗幟。


    上船時,紀初桃發現看管檢票的位置就有一個穿著警察服的英國男人,腰間還別著一把手槍。


    這時候還沒有實名製購票,隻要有錢有票,這種外來的船舶公司並不管是偷是搶,都會讓持票人上船。


    當然,能登上輪船的人也能保證安全。


    整個船上光是能看到的帶槍巡衛就有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人的腦袋,任誰也不敢和這種殺傷級別火器硬碰硬。


    輪船極大,長度將近六百英尺,表麵是極其堅固的敦厚橡木。


    桅杆高達二十幾米,像一棟被壓縮的紙片高樓,桅杆之間掛著無數手腕一樣的粗繩。


    即便風帆沒有升起,這樣的輪船也足夠壯觀。


    覺得新奇的人也不止是張海客,連紀初桃見到這種活體“古董船”也顯得非常震驚。


    這和後來的郵輪豪艇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在這個時代,這樣噸位的輪船代表的是海上霸權國家最先進的技術,而且能到中國當一艘普通客輪,說明這船很可能已經被遠航行程淘汰。


    然而即便如此,它在中國碼頭仍占據出海輪船裏最安全的首位,可想而出當下國內外差距。


    紀初桃看著看著又想感歎。


    如果清朝能開放貿易,是不是這個世界的走向也會像她從前的世界一樣。


    以後的百姓也不至於流離失所,到最後隻能用血肉來重新鑄就民族的脊梁。


    思慮傷神,紀初桃唏噓過後也便作罷,不過心中仍舊保留了一點小小的火苗。


    若是有機會,她一定會在這個世界留下一筆可供未來那些救國救民前進者使用的資金!


    原本紀初桃還以為這個時期不會有太多登船外出的人,但一上來,她才發現自己想的還是太簡單。


    整個碼頭烏泱泱都是等待上船的人,他們三個來得早,上船回頭看時,就隻能見到一個又一個半黑半禿的腦袋,和許多維持秩序的警察。


    張海客在前找路,紀初桃和小官便在後麵“交頭接耳”。


    “你手裏這張船票,背麵紅底白星的圖案是英國的白星航運公司,我在研究海事公司股票時看過很多曆史資料,這個航運公司早期發展不錯,後來因為借貸破產被收購。”


    少女捏著船票,小聲解釋上麵的旗幟圖案。


    雖然沒有實名,但這時船票上的信息已經非常全,除了出行時間和起點終點,上麵還有艙位房號。


    “不過白星航運自從被收購以後就一直以豪華郵輪定位,承接的也是遠洋移民客運,沒想到在國內竟然也能看到他們的船。”


    小官邊走邊輕輕點頭,認真聽著紀初桃講解。


    若是張海客此刻轉過頭來看,一定會驚奇瞪大眼睛。


    這小鬼向來都沒什麽表情,怎麽背著他的時候還有兩副麵孔呢?


    他們坐的客輪叫比利斯號,是一艘風力蒸汽混合動力輪船,船上一共有三種艙位。


    頭等艙非富即貴,占據最好的甲板位置,視野非常開闊,裏頭的客人早在丫鬟婆子伺候下住進去適應環境。


    二等艙在船中,雖比不上頭等艙的豪華,但舒適程度也極高。


    三等艙在船艙底部,也就是豪哥送給他們的船票,四人一間的上下床鋪,狹小又逼仄。


    紀初桃看到房間時,漂亮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團,眼底寫滿了不可置信。


    怎麽能有這樣小、這樣簡陋的房間!


    倉房裏沒有任何像樣的家具,隻擠擠巴巴擺了兩張用釘子釘死的上下鋪,甚至房型都不是四方周正的,牆麵的位置是一個明顯的弧麵。


    第一次坐輪船的張海客也有些傻眼,愣了幾秒後感歎人生就怕對比。


    這麽一比較,他忽然覺得張家也不錯。


    雖然非常不近人情,但好歹從沒有讓他們外家人過得像苦行僧。


    倒是本家小鬼,估計對這個情況起不了什麽波瀾。


    張海客轉頭一看,發現小鬼果然隻是站在門口,淡淡地瞧著艙門裏的黑暗逼仄,完全沒什麽情緒波動。


    唉——


    心中歎息的張海客並不知道,此刻的小官已經在思考該如何說服他花一筆錢和自己一起換到二等艙去。


    他們來得早,周圍還沒有其他乘客。


    如果是他自己,亦或是和張海客一起,小官自然不會在意什麽住宿條件。


    但從張家出來的這些天,他們一直風餐露宿,紀初桃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小官想讓她能更舒適一些。


    少年斂下所有思緒,提起聲音主動開口。


    “這裏能看到海嗎?”


    張海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呆呆“啊”了一聲。


    小官抬眼看向他,又問了一聲。


    “我們不是想看海嗎?”


    “……好像是。”


    “這裏看不到海。”


    張海客撓了撓頭,尋思他也沒想到豪哥會給這麽一艘大輪船的船票啊,不然他們就買小一些的了。


    想了想,他提議道。


    “要不我們不住這,去換一張其他房間的船票怎麽樣?”


    本來拐著小鬼來的時候,他想的就是帶小鬼看一看他們都沒見過的大海。


    結果上來船,房間連窗戶都沒有,這怎麽看?


    “我身上還有我爹給的十幾兩,肯定夠咱們換張票的,到時候就住一個屋。”


    張海客說著,俊秀的臉露出個笑,伸手勾住小官的肩。


    站在小官身邊的紀初桃下意識躲開,就看到張海客的手指從她的左肩中直接穿過。


    “小鬼,你不介意和我住一個房間吧?”


    少年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而第一次和小官勾上肩的張海客也樂得找不到北,頓覺自己已經打入小鬼的朋友圈。


    此刻他還不知道,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花錢的道路會越來越寬。


    直到囊中羞澀又必須歸程,逼得沒有任何收獲的他們隻能冒險去盜張家最神秘的那個地方!


    也是那時,張海客才知道他想照顧的弟弟壓根不是什麽小可憐。


    這小鬼根本就是小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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