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原本想仔細看一下汪藏海建設的雲頂天宮,但是感覺到掌心的空落,他不經意尋找了一下小姑娘的身影。


    卻發現原本還安安靜靜呆在他身邊的女孩,此刻已經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眼角沁出了大片大片的淚花。


    珍珠一樣滑落的淚滴砸在地上,暈染出無形的小花。


    張起靈純黑色的瞳孔驟然一縮,心頭升起的情緒陌生難言。


    他俯身蹲在紀初桃的身邊,伸出手指探向她柔嫩滑膩的臉頰,動作生疏地抹去她的淚花,聲音輕的像一陣風。


    “為什麽哭?”


    紀初桃恍然之間,似乎覺得自己回到了第一次與張起靈相遇的時候。


    那時候她被張起靈捏著肩膀從棺材裏提出來,放到了地上。


    從沒被那麽對待過的她委屈的直哭,張起靈也是無奈地蹲在她麵前,問她。


    為什麽哭。


    她哭了嗎?


    紀初桃摸了一把臉,發現臉上竟然真的濕濕的,好像剛剛在無意識之間,她流淚了。


    她猛的抱住麵前人的脖頸,聲音顫抖。


    “張起靈,帶我回家。”


    回杭州,回他們的小屋。


    不要留在這個地方。


    她已經到了新的世界,已經自私選擇了成全自己自由。


    她放下了過去的豪門生活,紀家和費家她都不想回去、不想繼承,不想深陷在家族漩渦。


    紀初桃也不想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張起靈身邊。


    張起靈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她說讓自己帶她回家,可是他連他們的家在哪裏都不知道。


    和她在一起的不是現在的他,而是二十年之後的他。


    張起靈心裏陡然湧現出一股悲傷和失落,不知是因為麵前突然出現的這個女孩,還是因為自己從沒有和這個女孩遇見過。


    他沒有那段記憶。


    也沒有辦法帶她回家。


    少女的身子顫抖不已,如同受了驚嚇的小獸,張起靈環住她的肩膀,用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還好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雲頂天宮的模型所吸引,興奮地圍著石盤大叫,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雖然身心脆弱易碎如同嬌花,但紀初桃的靈魂卻如磐石。


    她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已經做出的選擇也不會再有意外。


    她選擇了放棄過去的生活,就意味著不論如何,她都會找到方法留在這個世界。


    想明白以後,紀初桃鬆開張起靈的脖頸,手背快速擦了擦眼淚,衝他粲然一笑。


    “走吧,我們去看看那個雲頂天宮。”


    她說完,便拉著張起靈起身,一起上了那個石盤。


    原來石碑上顯示的就是這個這個精絕宮殿,看起來確實是曆史上獨一無二的建築。


    認真看著宮殿的紀初桃沒有發現,身後的張起靈正深深地望著她。


    “有個死人!”


    忽然一聲尖叫從一邊傳來。


    張起靈一驚,直接拉著紀初桃過去,隻見整個模型的中間是一個圓形的玉石花園。


    花園裏麵,一個石頭座上,打坐著一具已經完全收縮的幹屍。


    幹屍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光了,露出來的軀幹呈現黑色,是一具非常難得的坐化金身。


    這具屍體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頭發和指甲和其他金身一樣,死後都在不斷的生長,特別是指甲,幾乎都和手指差不多長了,看上去有些詭異。


    他把紀初桃安置在一邊,自己探身前去查看幹屍的屍體,一雙奇長的手指從幹屍的嘴巴一路按下去。


    陳文錦跟在他們的後麵,對張起靈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質問道。


    “張起靈,你到底是什麽來路,怎麽會倒鬥的這一套!”


    他們明明是組織研究所的,這人是怎麽混過考察進來的?


    張起靈並不理她,直接將幹屍的衣服脫下,隻見這具屍體肚子上,有一條非常長的傷疤,從左邊最後一根肋骨一直到丹田。


    他自己按了一下,然後示意陳文錦也按一下。


    陳文錦將手放上去,直接一哆嗦,這屍體裏明顯是藏了什麽東西。


    紀初桃在一邊看完了整個過程,她發現張起靈似乎很猶豫要不要破壞屍體,於是主動上前,將手探入這具金身的肚子。


    果然,她的手直接穿了過去,裏麵似乎是一個圓圓的東西。


    紀初桃向他搖了搖頭,這裏麵不是什麽寶貝,而是能把他們葬在這裏的東西。


    張起靈歎了口氣,打算放棄,退後一步給屍體磕了一個頭。


    然而等他抬起頭時,那屍體原本指向天的手,突然一動,變成了水平指向東邊。


    同時,整個房間突然一暗,寶頂上的夜明珠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熄滅了。


    紀初桃被突然的黑暗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下一秒,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順著手的線條向上看去,發現張起靈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好像還閃爍著耀眼的光澤。


    她柔柔地笑了一下,笑容之下莫名有些悲傷。


    張起靈手一緊,剛想說些什麽,就聽到附近有人顫著聲音說了一句。


    “牆上有張臉——”


    他內心陡然升起一股厭煩,直接跳下石盤向東邊的牆走去。


    紀初桃也跟上他,一起來到東側牆壁,隻見上麵是一整幅建築紀錄圖,應該展示的是雲頂天宮剛完工的情形。


    這個宮殿建設在一條十分陡峭的山脈上,山頂雲霧繚繞,把整個宮殿都包裹了起來,給人一種浮在雲上的感覺,無怪乎要叫雲頂天宮。


    那座山峰白雪皚皚,海拔應該非常地高。


    她又轉頭望向其他幾塊石壁,這些所展示的全部都是雲頂天宮的敘事畫。


    這個雲頂天宮似乎是一個大型陵墓,不知埋葬的是誰,隻是從壁畫中就能看出肯定是非常尊貴的人。


    懸崖峭壁上有工人不斷建築,把一個巨型棺材垂吊上去,而且士兵入殮完後,把所有的棧道全部都燒毀。


    基本上所有小規模的盜墓都不得以實現,沒有巨大財力的支持,完全沒辦法找到並且上去雲頂天宮。


    可惜這個宏偉的宮殿最終還是因為一場雪崩被埋藏在了無數雪山之下。


    紀初桃歎了口氣,這樣偉大的建築卻沒有辦法公諸於世,恐怕建設者多少心有不甘。


    而且她潛意識裏覺得,這個雲頂天宮對她來說似乎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


    她握了握拳,想看向張起靈。


    但突然發現陳文錦帶著幾個人在搬動東南角的大鏡子。


    “張起靈。”


    紀初桃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伸出手指讓他去看。


    張起靈順著看過去,發現是陳文錦他們,隨即走過去問。


    “你們在幹什麽?”


    陳文錦焦急道,“我剛才看到三省躲在這麵鏡子的後麵,一閃又不見了。”


    兩米高的鎏金福字紋銅鏡非常重,他們用盡全身力氣,才挪開了半米。


    眾人探頭一看,隻見鏡子後麵的牆角壁上,竟然有一個半人多高的方洞。


    張起靈照了照裏麵,隻見一片黑漆漆,不知道通向哪裏。


    紀初桃一直跟在他後麵,看見方洞裏麵一望無際的黑暗,她斂眸微歎,隨即上前輕輕拉住張起靈的胳膊,聲音異常輕柔。


    “讓我去看看,他們看不見我的。”


    她有一種預感,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次二十年前的世界了。


    同樣,張起靈也有一種非常失落的感覺。


    他沒有說話,而是一把抓住紀初桃的手,跟她一起走進了方洞。


    這盜洞直接通向一個石道,石道非常寬。


    進入裏麵以後就能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張起靈帶著紀初桃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剩下的一隊人。


    越往裏走,那股香味就越來越濃。


    這些味道已經香的讓他無法集中自己的精神。


    張起靈忽然屏住呼吸,想告訴身後人撤退,但轉過頭去發現他們已經都倒在了地上。


    而他也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困意襲來,拉著少女的手緊了緊,踉蹌了幾步退後,最終也靠著牆壁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為什麽,紀初桃竟然也聞到了那個味道。


    但是她奇異地並不受影響,看到張起靈暈暈乎乎地靠在牆壁上坐了下來。


    少女蹲下身子,素白如玉的手輕輕貼在他的額頭,紅唇顫動了兩下。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張起靈看到紀初桃像流光一樣,慢慢消失了,露出她身後麵無表情的吳三省。


    而她最後說出的那幾個字。


    我們會再見的。


    紀初桃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此時正躺在張起靈的懷裏,而吳邪和胖子正死死地盯著他們,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你們這是怎麽了?”她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


    “小天仙兒,你倆也太過分了吧,明明知道我和天真同誌是單身狗,還要在墓地裏摟摟抱抱,你們在乎過我們的心情嗎?啊?”


    胖子幽幽地說道。


    “而且你知道你家那位已經是四十多的芳齡了嗎?”


    “就是啊小桃子,原來你倆年紀差這麽多啊,都夠再有一個你了。”


    吳邪也插嘴道。


    ???


    紀初桃頭上升起幾個問號,她好像在幻境裏沒多久吧,難道張起靈變老了?


    她轉頭往男人臉上看過去,卻發現對方已經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目光幽深又複雜,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還沒等她開口問話,就見張起靈十分認真的看著她,問了一句令她驚在原地的話。


    “為什麽又哭了?”


    紀初桃眨了眨眼睛,剛想問自己什麽時候哭了。


    但瞬間,一個可能忽然從腦海裏閃過。


    “你怎麽會記得?”她震驚地問道。


    張起靈還是那副認真的神情,聲音輕輕。


    “嗯,記得。”


    “所以,為什麽哭?”


    紀初桃的拳頭死死地攥緊,她感覺淚腺似乎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眼淚止不住地又想要跑出來。


    她趕緊用力眨了眨,紅唇勾起、笑靨如花。


    “想你了。”


    張起靈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隻是很想抱住她,什麽都不做。


    不過他沒有動作,卻是緊緊地牽住了少女的小手。


    原本腦海中的記憶有了微妙的變化,除了過去那些人以外,她的突然出現,黑暗中溫暖的手,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句話。


    一切一切,全部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哎喲,還以為你倆在打什麽啞謎,怎麽最後還成了秀恩愛了?怎麽回事啊你倆,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和天真無邪同誌的感受,再虐待我們我就和他親嘴惡心你倆了啊!”


    胖子怪裏怪氣地說道,立刻衝散了池底莫名悲傷的氣氛。


    “死胖子,誰要跟你親嘴啊,我可喜歡的是女人。”


    吳邪十分憤怒。


    “開玩笑開玩笑,你怎麽這樣呢?別鬧,先聽小哥說,三叔後來咋回事。”


    胖子擺擺手,繼續問道。


    紀初桃聽的一知半解,不過大概知道他們是在講二十年前的事情,她剛剛還親身經曆過。


    不過在張起靈昏迷後,自己就回來了,她也不知道後續發生了什麽,於是便也期待地看著他。


    “我醒過來的時候,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麵,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直到幾個月後,才一點一點的開始想起些零碎的片段。”


    “後來又過了幾年,我開始發現,我自己的身體出了點問題。”


    張起靈握著紀初桃的手,一字一句將自己的過去講了出來。


    吳邪忍不住想插嘴問他,是不是發現自己不會老了,但是他沒給自己機會。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是什麽問題,但是三個月前,碰到了你三叔,我發覺他非常眼熟,為了想起更多的事情,就跟著你們去了魯王宮。”


    講到這,張起靈突然看向吳邪。


    “我在魯王宮裏,發現你的三叔很有問題!”


    吳邪一愣,完全不明白他這麽說是為什麽。


    張起靈也不管他,繼續說道。


    “你們從青銅棺裏拿出來的那塊金絲帛書,其實是假的,真的早就被你三叔調包了。”


    聞言,吳邪大吃一驚,叫道。


    “胡說!他娘的那不是被你調包的嗎?”


    三叔都說了,那是這個悶油瓶子騙他們的!


    張起靈也不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不是我,是你三叔他們自己,我看見你三叔和大奎,從樹的後麵打洞,直接挖到棺材底上,把那個金絲帛書放了進去,這大概也是為什麽,大奎必須要死的原因。”


    紀初桃靠在他旁邊,回想著自己當時在九頭蛇柏樹下時候的狀況。


    她那個時候在暗道裏走來走去,暗道很長,又修建得不算寬敞,所以安全但是很難走,其實她在裏麵逗留了很長時間。


    後麵又繞了很多石洞,實際上等她到達主墓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紀初桃到九頭蛇柏那裏時,樹底下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後來她誤食了一個黑鐵片,張起靈到樹後去檢查。


    那時她的確沒有聽到鏟子挖東西的聲音,說明張起靈並沒有什麽動作,隻是去檢查。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在她到樹底之前,三爺和大奎才離開。


    想到這,紀初桃簡直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萬一,萬一她提前一丁點,看到三爺他們挖洞,估計她的小命都不保了。


    好在她幸運,沒有撞上那樣一幅場麵。


    想到這,紀初桃猛然轉過頭去看向張起靈,果然發現他看著自己,眼中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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