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側雖為囚犯,但有著阿妹的照顧,倒是沒吃多大苦頭,至少吃食無憂,也沒人敢打罵。


    交趾人的房子大多以竹木搭建,所謂的黑牢也一樣,不過木樁埋得更深更多,外邊用石頭堆壘,非常固定。


    看著外邊密密麻麻的守衛,征側放棄了逃跑的心思,空暇時曬曬太陽,有心情時,還可以趴在狹窄的窗口上看看處邊的花草樹木。


    此刻,姊妹兩人正相對而坐。


    “嗯,味道不錯。”征側的聲音模糊不清。


    她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左手還拿著一隻烤得金黃的野雞腿,右手捏著一杯酒。


    “吃慢點,別噎著。”征貳的聲音很溫柔,其中帶著濃濃的傷感。


    眼前之人是最親的阿姊,但毒死阿大和阿弟,從這方麵來看,又是天下間最大的仇人。


    征貳不知如何麵對這種複雜的感情,所以,在征側被囚禁了二十天之後,她才鼓起勇氣前來探視。


    “嗯,好吃!”征側嘖嘖稱讚著,突然笑著問道:“這是你阿郎給烤的?”


    說到朱安世,征貳的表情變得溫柔,微笑著回答:“是,他把這種烤雞稱為‘叫化雞’,據說是他兄長的拿手好戲。”


    “兄長?”


    “嗯,就是漢軍的首領李敢。”


    “哦,李敢!”征側抓住雞腿的手停在了嘴邊,重複幾次這個名字,然後苦笑搖頭,說道:“是個厲害人物。”


    “也是個信守承諾之人。”征貳補充了一句。


    “信守承諾?是指讓你當雒候和開設貿市之事嗎?”


    “還有租借的土地,雇傭的農人,他出手大方,童幼無欺,公平交易。”


    征側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下了一個結論:“他是一個不計小利,謀求大事的人。”


    征貳一驚,急忙問道:“你是說他圖謀我們雒族?”


    征側嗬嗬一笑,“現在雒族上下,是否對他都是異口同聲的稱讚?”


    見到征貳點頭,不由笑得更歡了,說道:“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一段時間,隻怕大家隻知有李敢,而你這個雒候則是形同虛設。”


    “形同虛設?”征貳沉思了一下,突然璀璨的一笑,“虛設就虛設吧,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征側大感驚訝,“雒候之位,萬人之上,多少人為它拚命,為它不顧一切。”


    “我知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有些人為了它拋妻棄子,多少朋友反目成仇。”


    征貳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因為她跟前的阿姊,正是一個為了權力,把親人當仇敵的人。


    “別看了,我也後悔。”征側歎息著。


    權力讓人瘋狂,讓人趨之若鶩。


    這二十天,成了籠中之鳥,她從瘋狂到怨恨,再到沉默中反思,腦中之中出現的全是小時候兄弟姊妹們相互嬉戲的畫麵。


    “可惜,一切不能從頭再來。”說完一仰頭把酒倒進嘴裏,眼中淚光閃現。


    說到了最傷感的話題,兩人相對無言,征貳感覺整個空氣中有著一股血腥的味道,偶然抬頭,似乎見到阿弟臨死前絕望的表情。


    她呆不下去了,猛然站起身,轉頭就走。


    “阿妹,”征側突然開聲。


    征貳停下腳步,但並未回轉身形。


    阿大阿弟之死是她心中一道沉重的傷痕,足足用二十多日才稍有平複,突然間被重新提起,就象一道傷疤被連皮帶肉的撕開,想要若無其事,實在太難。


    征側並未說出請求原諒之類的說話,而憂心忡忡地說道:“你位居雒候,仿佛坐在火山口上,是進是退再也身不由已,你,一切小心。”


    征貳遲疑了一下,緩緩轉身,淡淡地說道:“阿姊,知道你與我有何不同嗎?”


    征側愕然,皺著眉頭思索了半晌,搖了搖頭,問道:“有何不同?”


    “你當了雒將想當雒候,當了雒候想當大王,權力對的欲望永無止境,而我則不同,隻要能與家人在一起,已經很滿足。”


    征側嗬嗬而笑,“可惜,你的身份決定這些隻是奢望。”


    笑聲中帶著嘲諷,她在嘲笑征貳的想法太天真。


    權力的鬥爭,從來都是刀刀見血,你死我活,既然當上雒候,就算心生退意,也要看你的對手放不放心。


    一般來說,失敗者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征貳哈哈大笑,把阿姊的嘲諷當笑話。


    “難道你還看不清楚,這雒候之位,說是我的,其實是我阿郎的嗎?”


    “你明知道是傀儡,竟然還心甘情願?”征側失聲輕叫,似乎見到不可思議之事。


    “傀儡,嗯,對,當時李敢就明明白白告訴我,這是傀儡,但我當得安心,至少讓族人不會心生疑慮,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紛爭。”


    突然,征貳璀璨的一笑,指著身上的衣裳,問道:“看出有何不同嗎?”


    征側打量了一下,說道:“布質柔軟,穿著更好看。”


    “對,這是絲綢,漢人的絲綢。”征貳悠然神往,“穿在身上,帖身而舒適,比起我們雒族織造的粗布,隻能用一個天上一下地下來形容。”


    征側皺起了眉頭,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用吹箭,漢人用駑箭,據說有一種巨駑射程三百步,能一箭破開一麵城牆,這樣的軍隊是我們能抵擋的嗎?”


    征貳侃侃而談,“漢人的城市高大雄偉,漢人的歌舞美妙無方,不說他們之中的高官貴人,就算普通的民眾,一天一頓就算是挨餓,不用承受猛獸瘴氣之苦,這樣的生活也比雒族人好上千萬倍。”


    “你在羨慕?”征側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對,我在羨慕,”征貳的回答很幹脆,當著阿姊的麵,直接說出這幾天心中所想,“李敢得到雒族的土地和民眾,以為收獲了很大的利益,但在我看來,雒族能夠投靠漢人,又何嚐不是一個巨大的收獲?


    誰占誰的便宜,還不知道呢。”


    “你……”征側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反駁,但一時間找不到適合的理由。


    征貳淡淡的一笑,說道:“也許你笑我很傻,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呢?也許是聰明。


    就說我家阿郎吧,雒候這個你不顧一切都想緊緊奪取的位置,他根本就不想要。


    他羨慕王當,即使王當隻是一名什長,但能跟在李敢的身邊四處闖蕩。”


    王當吃了不少的苦頭,也立下大功,他的表現忠誠可嘉,所以,李敢任命他為什長,當作獎勵。


    官雖然不大,但徹底洗脫他身上梅花教叛軍的烙印,最重要的是獲得了李敢的認可。


    “王當?”征側立即想起小腿上那一灘亮晶晶的唾沫。


    “對,王當,其實他今天還問起你。”


    “為何問起我?


    算了,別在我麵前提起那個下流無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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