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水斜斜織著,油紙傘麵被敲出陣陣清響。


    竹骨傘架不堪雨重,攢聚珠子成串抖落,順著傘沿滾成銀線,在王府石板上濺起細小的虹。


    見到墨守衷那一刻,蕭無明才反應過來,遭遇趙翎刺殺那一晚,自己換寧一語出手代價,便是這武庫的第一層。


    蕭無明淡淡一笑,回想起那日這灰袍刀客打死都不肯出手,說得倒是道貌岸然,隨後朝淋在雨幕中的老者笑道:“墨老有心了。”


    墨守衷淡淡哼聲從雨幕飄來,聽上去並沒有多少責怪事情。


    “殿下倒是貴人多忘事,可就苦了我們做下人,你是動動嘴皮子就好,可讓我難辦呐。”墨守衷如枯骨般聲音傳來。


    自知理虧的蕭無明哈哈一笑,墨守衷的腳步聲漸漸遠離,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隨後聲音又借著雨水飄進蕭無明耳朵裏:“殿下此行邊塞,做的事好,不過鋒芒太過畢露,惹了很多人注意。”


    蕭無明聞言搖頭道:“墨老說小,我可沒那麽大本事,很多事隻是弄巧成拙。”


    墨守衷歎了口氣,一歎過後又是一歎。


    蕭無明小步跟上,發現閉目老人已不在原地,反而是站在河畔,他又接著跟上。


    攏西湖上,因為下雨原因,起了大霧,零星還能見到幾點花燈散發的光。


    墨守衷佝僂著背,雙目渾沌,並未回頭,道:“許真是我老了,做事情畏手畏腳,不過既然王爺和殿下都覺得此事尚妥,做下人的自是心悅誠服。”


    聽罷,蕭無明道:“聽墨老語氣,哪裏有心悅誠服,不過是在怨我。”


    墨守衷搖頭道:“怨又何妨,真假又如能如何,殿下該做的也做的,不該做的還是做了。江湖消息已是傳開,殿下體內身懷仙骨,取之可無敵天下。”


    蕭無明啞然失笑道:“這他們也信?”


    墨守衷哼哼道:“殿下何時不食人間煙火了?”


    蕭無明了然,又笑問:“是哪方勢力?”


    墨守衷吐出一口渾濁氣,在雨幕中慢慢轉頭,看向蕭無明認真道:“都有。”


    蕭無明瞳孔皺縮,身側藏書閣突然湧出一道強悍氣息。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


    西北三州第一武庫的簷角銅鈴,在暴雨中碎成七瓣,清響泠泠。緊接著,一聲拔刀聲破空而來。


    刀光先於刀聲撕裂雨幕,一抹刀光閃過,劈卷無數雨水,竟讓雨幕短暫清明。


    借著刀光,兩人這才看清是此刀竟是寧一語揮出。


    這不善言辭的刀客負手立在兵器架前,灰衣袍垂落如凝固的夜,手中握著那把生鏽了的刀。


    暴雨打在武庫上麵的琉璃瓦上聲音忽然低了三分。


    這是寧一語刀出鞘時獨有的氣壓沉降。


    見此,蕭無明想到曾經娘提過一次這灰袍刀客,稱其招數太過大開大合,不留一點餘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用於搏殺,不利於修道。


    在蕭世子這沉思片刻,在藏書閣的寧一語又是揮出一刀。


    這招相比於之前倒是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暗勁氣,不如之前那般大氣磅礴,卻在落在湖麵時,炸開數十道高十餘丈的水柱。


    好似萬匹駿馬踏地奔馳聲,見此的墨守衷才露出一抹笑:“這小子看來是掌握了刀勢,不過心中怨念未散,遲遲入不了一品宗師境。”


    蕭無明聞言一愣。


    寧一語的心中怨念是何?


    十餘年前敗給殷雨還是前些日子輸給李寒舟?


    本還期待有後文的蕭世子撐著傘和獨目老頭,你一言我一語無聊搭話,不過等了些許時遲遲不見寧一語動作的他,正打算轉身離開時,身後又是一道刀氣炸開。


    第三刀,不是斬向湖麵,而是朝他們斬來,不過在馬上要兩人跟前時,被佝僂著背的老頭簡單化解。


    他微微仰頭,看似骨瘦如柴的身子爆發出驚人聲音:“灰袍小子,得了便宜就別賣乖,進步已是巨大,可別想著一口吃成胖子!”


    話音散在攏西湖濃霧中,寧一語聽後不語,翻身下樓。


    雨珠在他雙目前凝成銀線,順著下頜滴落,卻在距地三寸處被力氣震成霧靄。


    不知見過多少大風大浪的墨守衷哪裏會被簡單嚇到,平淡道:“麵對殿下,不得無禮。”


    寧一語聽後臉色不改,直勾勾盯著蕭無明,確定來說是蕭無明腰間那把“寒霜孤影”。


    正是這把劍,斷了他的聖人路。


    “二十年前的雨夜,殷雨也是這樣踏水而來,衣擺未沾一滴泥塵。”


    寧一語開口,聲音沙啞,貌似很久沒說話般。


    可聲音裏,卻透著一股未散刀氣。


    蕭無明不語,剛踏上石板時,便覺鞋麵一亮。


    水窪裏的雨珠突然懸停半空,在寧一語握刀的刹那炸裂開來,激射在旁。


    他腰間寒霜孤影發出蜂鳴,竟與其手上的鏽刀產生共鳴。


    “寧一語,你是看書看傻了?別忘了,你身在的是鎮北王府。”


    蕭無明撇了一眼灰袍刀客,冷聲開口。


    聽語氣,蕭大世子明顯有了怒氣,墨守衷在旁附和道:“還愣著幹甚,還不快磕頭謝罪!”


    寧一語聞言隻是喃喃:“像......像......”


    大雨,並未有停下來的意思。


    在他視線中,大霧朦朧間,近乎一樣的麵容,一樣的白衣,一樣的“寒霜孤影”。


    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從前的寧一語。


    “還請賜教。”


    他自顧自說著,話音未落,手中刀已出鞘三寸,刀身映著漫天雨幕,竟卷動西攏湖的湖水。


    刀風起時,暴雨突然改向。


    寧一語單足點地旋身,破浪刀帶起的氣浪將積水卷成透明水龍,龍首處凝著冰棱,朝蕭無明殺來。


    白衣飄飄,蕭無明瞳孔驟縮,他終於看清對方握刀的手勢。


    而就在寧一語拔刀瞬間,十六道影狼衛已護在他身前,為首的王從命麵露冷芒,殺氣畢露。


    退至一旁的墨守衷微微行禮,朝不知何時出現的蕭擎蒼道:“王爺安好,這小子太過霸道,竟敢朝世子拔刀。”


    蕭擎蒼擺手,目光看向蕭無明。


    好孫子。


    此局你還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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