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樓內,血腥氣重新被樓內迷人香吞沒時,影狼衛已擦淨最後一塊地磚。


    歌舞重新升平,隻是少了往日裏幾番喧囂熱鬧。


    嫖客與姑娘們心中還是膽寒,有意無意朝那三樓探去。


    屋內,做影狼衛首領有十個年頭的王從命,跪地稟告:“世子,老閹狗往鳳鳴寺逃去。”


    “倒是聰明,知道小爺不會在鳳鳴寺動手。也不往鎮北王府去,老爺子最恨沒根東西,要是讓他老人家發現自己不在府時候,住進這麽個糟心玩意,護城河柳條上準能再多許多串人頭燈籠。”


    手中摩挲的琉璃杯一頓,蕭無明朝南邊鳳鳴寺方向看去,喃喃一句:“娘的墳還在寺裏,不知這陰碎之物,會不會擾了娘的美夢。”


    就在這時,房間雕花門扉輕響。


    “世子爺可要嚐嚐這新到的塞外美酒?”


    一身火紅長裙的穆容英,托著兩壇美酒,娉娉婷婷推門而入。


    王從命眼眸一凝,腰間橫刀剛要出鞘,卻被蕭無明出手摁住。


    “傻楞在這幹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這夯貨莫不是想偷看小爺的私房活?”


    月光透過窗欞,照見蕭無明眼底掠過的戲謔神色。


    王從命心中會意,扭頭帶著影狼衛消失在樓內。


    ......


    作為西北三州第一雄城的望鳳城,時至午夜,主幹道大街仍有挑燈招攬主顧的店家。


    最熱鬧處當屬煙花樓周遭,勾欄瓦舍鱗次櫛比之處,賣桂花糖粥的老嫗與餛鈍擔子常挨到寅時。


    那些被美酒美色浸潤得腳步虛浮的豪客,完事後就愛喝上一碗滾燙的雞湯餛鈍。


    殺人如滿的影狼衛也不例外。


    街角處,王從命剛舀起一勺餛飩,身旁影狼衛發問道:“大哥,那花魁來路不明,為何不讓我們護在世子身旁?”


    王從命聞言淡淡一笑。


    天上,沒來由飄下鵝毛小雪。


    正值年初的西北,這事倒也不算蹊蹺。


    雪花落進餛飩湯,蕩開一圈漣漪。


    王從命望著湯麵浮現的臉龐,恍惚間,好似回到十年前。


    那年小雪,一腳踏入劍仙的殷夫人戰死邊疆。


    此事傳出,震驚全國,絲毫不亞於前個月太子暴斃事件。


    可殷夫人真正死因,至今成了鳳闕全國禁話。


    在母親墳墓前,八歲的蕭無明被鎮北王封為世子。


    王從命回過神來時,碗裏餛飩隻剩一顆,他道:“放心吧,小八,這麽一個小毛賊,傷不了世子。”


    話剛出嘴,他雙眸看向茶樓,鄭重道:“倒是河對岸那茶樓裏帶劍的中年人,得防。”


    那名叫小八的年輕影狼衛見大哥都如此說,也隻能似懂非懂的點頭。


    王從命笑著拍了拍他肩,扔下幾枚銅錢後起身離開。


    小八察覺不對,喊道:“大哥,你錢多給了。”


    王從命頭也不回,隻是丟下一句話:“給世子殿下打包一份。”


    ……


    煙花樓內,富麗堂皇,鶯歌燕舞。


    舞台中央的胡姬,袒露大片雪白,舞姿魅人。


    三樓上的蕭無明,正摟著新晉花魁細腰,喝酒賞曲,如神仙般快活。


    這花魁也算是頗有城府,沒第一時間將那軟骨散混進酒水裏,反而是耐心等蕭無明臉上有幾分醉意後,眼底才稍稍露出幾分冷意。


    蕭無明半倚軟榻,白皙臉頰上那兩朵紅雲,在外人看來著實是醉了。


    穆容英見此,袖中滑出那枚鎏金香囊,指甲挑開暗格,將藥粉灑入琉璃酒杯,換上一副諂媚模樣:“殿下,再飲一杯吧。”


    蕭無明醉眼朦朧,伸手就要接過。


    眼見就要得逞,穆容英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得意表情。


    可就當蕭無明指尖似要觸到琉璃杯沿,卻突然反扣住花魁手腕。


    花魁心中一顫,還是佯裝鎮定,嬌羞嗔怪道:“世子殿下,你弄疼奴家了。”


    要是換做平常,世子爺定是嬉皮笑臉一番。


    可今夜倒是奇怪,在端詳一番花魁手後,蕭無明才漫不經心道:“美人這手生得糙,不像是出自勾欄,倒像握慣了刀劍。”


    他俊美臉色掛著和煦笑容,語氣卻冰冷讓人後脊發涼。


    穆容英頓時汗毛炸起,甩開蕭無明的手,身子同時暴起發難,腰間藏的匕首直刺蕭無明咽喉!


    電光石火間,蕭無明往後一靠。


    那柄淬毒匕首擦著他鎖骨掠過,在長袍上劃出半尺劃痕。


    “身手倒是不錯。”


    蕭無明反手扣住穆容英握刀手臂,另一手凝聚微弱劍氣。


    拳風裹挾著凜冽氣意,毫無憐香惜玉撞向她小腹上。


    穆容英隻覺丹田一滯,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倒飛出去,撞碎身後那扇價值連城的冰裂紋屏風。


    滿地玉片飛濺間,她瞪大雙眸,不可置信道:“你……是怎麽……發現的……”


    話未說完,她當場暈死過去。


    蕭大世子臉上露出無語神色。


    打從他記事以來來,遇到刺客不說多,但也絕不能說少。


    有母親留下的十二死士組成的影狼衛,一般刺客壓根進不了他身。


    後來他們漸漸也學聰明,從自己愛好下手。


    作為望鳳城天字一號的大紈絝,蕭世子的喜愛很簡單。


    除了紮進青樓姑娘胸脯裏,便是每日醉酒聽曲遊湖。


    就拿上月在醉仙樓那姑娘,好歹先讓自己嚐了滋味,才露出那柄藏了半年的匕首。


    可這花魁倒好,連衣帶都不肯解,這戲做得忒寒酸!


    “小爺是喜歡潑辣性子的美人,”


    蕭無明彎腰,兩指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略帶調戲笑道:“可你這剛上來就這麽迫不及待要小爺性命,是不是太過直接點?”


    將花魁用被褥五花大綁後,蕭大世子才走到窗外。


    河對岸茶樓,一抹倩影在他眼前一閃而逝。


    她背影後,跟著個背劍青衫中年男子。


    “殿下,看來她失敗了。”


    跟在趙翎身後的青衫中年人說道,語氣如外頭小雪般冰冷。


    趙翎一笑置之,回眸對煙花樓裏,正注視自己的蕭無明一笑:“不著急,蕭世子,我們來日方才。”


    說罷,趙翎和青衫中年人消失在茶樓外。


    “光憑這雙眸子,便能在煙花樓值百兩銀子。”


    身在青樓多年的蕭大世子依在窗欞前,很是中肯銳評。


    一身漆黑的王從命帶著小八從屋簷上跳下,跪地道:“屬下來遲,望世子贖罪。”


    蕭無明簡單嗯了一聲,朝端著瓷碗的八示意,將餛飩端上。


    一口暖胃的熱餛飩下肚,蕭無明隻覺有說不出的舒服。


    “王從命,你說我們是不是一路人?”吃著餛飩的世子殿下,沒來由問道。


    王從命平靜回道:“殿下,餛飩再不吃就涼了。”


    仿佛沒聽見應答般,蕭無明笑道:“你是殺手,我是嫖客。殺人者捧血為酒,縱欲者擲金買醉,到頭來皆在黃泉路上排隊。你說這碗餛飩,像不像孟婆湯前最後一口熱乎氣?”


    聽了這麽一大段文縐縐話語的王從命,很是誠實回答:“不懂。”


    蕭無明歎了口氣,擺手道:“去查查河對岸那兩人是何人,小爺總覺得今日事情與他們有所關聯。”


    王從命這才露出個淺笑:“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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