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荒山後頭與平日相比,很是熱鬧。


    以鎮北王蕭擎蒼為首,身旁站的是鎮北王世子蕭無明以及披麻戴孝的兩位貌美侍女,剩餘的便就是李寒舟師徒以及玄苦和尚父子。


    很難想象,這蕭家長子之媳的忌日,會如此簡單,甚至與尋常人家一般無二。


    墳頭新添的三壇燒刀子擺成一前二後,壇口蠟封被劍削得齊整,刀痕深及木壇三分。


    蕭擎蒼和蕭無明心中清楚,這是出自蕭望江的手筆。


    三壇燒刀子上,每道刻痕都比去年深了半寸。


    “這小子還在怨老子呐。”


    見此,蕭擎蒼沉默半晌,最後才吐出這幾個字。


    蕭無明聽出了老爺子語氣中的怒意,卻是不敢說話,說多錯多,今日更是母親忌日,他想求得一個圓滿。


    似乎是看出蕭無明意圖的鎮北王也不再多收什麽,擺手朝身後的何慎之要來一壇燒刀子以及三根香火。


    一壺敬天地,三香思舊人。


    這是鎮北王的規矩。


    待一切做完,蕭擎蒼拍了拍蕭無明肩膀,留下一句:“小子,爺爺在府上等你。”


    說罷,他便帶著何慎之下山而去。


    這算不算一種成全?


    蕭無明忍不住回眸看向蕭擎蒼消失方向,嘴角含笑。


    胖主持玄苦和尚今日也是特意穿戴一件白染袈裟,鄭重道:“殿下可以開始了,別誤了時辰。”


    蕭無明頷首,他踩著吱嘎作響積雪走近,腳底碾碎半朵凍僵的紅梅,血色花瓣黏在雪麵上,恍惚是娘當年在邊塞擦劍時滴落血珠。


    有了蕭望海前幾日的偷偷前來祭拜自己亡妻,殷雨墓碑底座自然是幹淨的,甚至可以用一塵不染形容。


    蕭無明見此,忍不住冷笑一聲。


    蕭望海曾經說過,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現在倒好,每年給自己亡妻掃一掃墓碑,便是他心頭第一大事情。


    學著蕭擎蒼的模樣,蕭無明重複之前動作,一壺燒刀子三根煙火香。


    其餘之人,皆是如此。


    唯獨李寒舟,在香火插在墓前,一股劍意升起。


    青衫布衣身後的眾人無一人阻止,除了鍾紅薯並未踏入武道,還處在懵懂時候,其餘的蕭無明等人或多或少能察覺出來,李寒舟劍意並未有什麽殺傷力。


    他,這是換著法子告訴殷雨,自己來了?


    蕭無明一笑置之,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母親教他練劍,劍穗掃過他鼻尖時的癢,以及娘告訴他,劍道之上是蒼生,殺一人容易,護一人卻是難。


    原本應長眠地下的殷雨墓碑,今日格外熱鬧,其實不光是今日,鳳鳴寺每每對百姓開放時,大多百姓都會帶些力所能及之物,就算是寺廟和尚再三阻止,還是會有百姓溜到此地,虔誠跪拜。


    待禮成後,眾人皆是離去,唯留蕭無明。


    一身白衣飄飄,蕭無明靠在石碑左側石頭上,其實剛開始的蕭無明與其他貴公子一般無二,就愛綾羅綢緞和繁多配飾,頭戴紫金冠,腰間纏玉劍,何等威風。


    隻是後來為殷雨收效,將繁重之物取下,隻穿白衣,久而久之,竟也是習慣了。


    墳前的數壇燒刀子壇口飄著細雪,酒香混著寒氣在空氣中凝結。


    蕭無明慢慢開口,與石碑訴說,說的是這一年望鳳城變化,說的是自己見到趣事,說著說著,又提到自己如今踏入武道,娘可放心,自己完全沒有靠劍骨,又提到邊塞之行,那是險中之險,若不是自己聰明機智,早不知中了多少人的圈套。


    最後,蕭無明又說到趙翎身上,這個三公主倒也不算池中物,就是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該笑笑才是,常年苦著張美臉,著實有些可惜。


    西風忽然卷起雪粒,吹得白衣嘩嘩作響。


    蕭無明解開披風,披在石碑上,小心翼翼。


    撫過石碑,他輕聲且鄭重道:“娘,此行無明帶你回殷家。”


    話音落地,碑前剛還放下的披風被風掀起,好像是殷雨在叮囑自己這不省心的小子,該多加小心。


    江湖,從來不是兒戲。


    蕭無明搓了搓鼻子,笑道:“娘,你就放心吧,你的兒子你還不了解嗎?那定然是沒問題的,此行無明不僅要將您牌位歸還殷家,還要徹底為您報仇,十年了,有些賬有些人,該算一算了。”


    說罷,雙眸中閃過堅定的蕭無明看向石碑旁的刀痕。


    如今刀痕猶在,而墳前的每道刻痕,都是活人給死人留的信。


    鳳鳴寺的鍾聲響起時,蕭無明依依不舍轉身離去。


    明年不知自己還能不能來此地看娘,所以此次的蕭世子比前些年多留了時日。


    最後一次撫過墓碑上的“殷雨”二字,蕭無明起身時衣擺掃地麵,染了些掉落的香火灰。


    見此,蕭無明又是一笑,笑得極其溫柔,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覆上墳頭的燒刀子壇,同樣也落在蕭無明白衣身上。


    牽來“雪中踏雲”在殷雨墓前,這寶馬此刻也好似通了人性,竟是跪地仰頭鳴叫三聲。


    聲聲入心,感人肺腑。


    蕭無明翻身上馬時,看見遠處山徑上,玄苦和尚抱著明心小沙彌正走來。


    他忽然輕笑,笑聲混著風雪,驚飛了碑頂棲息的飛禽。


    有些懷念,不必說出口,就像這漫天飛雪,看似冰冷,卻護著腳下未化溫熱。


    山下,蕭擎蒼與何慎之一前一後站在三百跪地西北軍之前,威風凜凜。


    何慎之小聲詢問:“王爺,可是要等殿下?”


    蕭擎蒼擺手道:“無妨,既然要去京城,做父親的望海定會給那小子留下點什麽,哪怕是個念想,也好。”


    何慎之聞言,看向山間方向,若有所思。


    荒山之間,正如老王爺猜想的那樣,玄苦和尚出現並未巧合,反而是在蕭無明即將離開時,出手阻攔。


    白馬上的蕭無明疑惑看向這抱著孩子的胖和尚。


    胖主持卻是笑道:“殿下,大公子有東西留給您。”


    高坐駿馬之上的蕭無明聞言,雙孔不自覺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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