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兒把尚雲送回家時,尚雲的父母還沒有回家,在地裏收割小麥。


    小麥春季長勢良好,尚雲上次離開家時,看見的是海浪般的麥苗在山風中起起伏伏。


    原以為今年會有一個好收入,沒有料到,在小麥灌漿、成熟的關鍵時刻,遇到了幹旱。


    送走李魚兒後,尚雲來到麥田,看見父親弓著腰,一手抓著小麥苗,一手揮動著手中的鐮刀,艱難地往前挪動著。


    父親前行一段,把麥苗擰一個要把子,把自己收割的小麥放在要把子上麵,等著後麵的母親圓要把子。


    母親一個膝蓋著地,另一個膝蓋懸空,一隻手抓著小麥苗,另一隻手握著鐮刀用力砍著小麥。


    不一會,母親來到了父親前麵下的要把子跟前,把自己收割的那部分小麥放在了父親的要把子上麵,和父親收的小麥混合在一起,用手用力擰了擰。


    就這樣,在父親和母親的合作下,一個枕頭一樣粗的小麥捆子綁好了。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父親和母親依然機械地重複著上麵的動作,麥田裏傳來“沙沙”的收割聲,還有那蝗蟲飛過的聲音。


    夜幕拉開,父親和母親在大地上的身影逐漸模糊,可那“沙沙”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小鳥開始歸巢,雞兒已經上架,天空開始有了星星。


    想想一年來,自己的生活已經改變,可父母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改變,尚雲心裏難受。


    “大,媽,我回來了!”尚雲來到麥田,低頭對父親母親說。


    母親抬起頭,臉上布滿了塵土,汗水將那塵土衝成了一行行不規則的幾何圖形。


    “狗牙子,快回去把衣服換了,拉上黑驢馱水去。”母親說道。


    父親轉身,說道:“狗牙子,你說你長這麽大了,怎麽就不知道為我和你媽想一想。收麥天,搶黃天,你怎麽在城裏能蹲住了,無聊不無聊?耳朵燒不燒?”


    尚雲低頭不語,父親繼續說道:“久旱必有大雨,要是來一場冰雹,你說這到手的莊稼如果被冰雹打了,你的心裏會怎麽樣?”


    母親說道:“他大,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說明他心裏還有這個家,你就不要嘮叨了。”


    父親長長出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汗水,說道:“都是你這個當媽的把他慣壞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心疼你和我,成天丟兒郎當的。我像他這麽大,半年也出不了一次山,那像他成天像個遊鬼一樣。”


    尚雲呆呆地站在麥田,聽著父親的教訓。


    母親說道:“狗牙子,趕緊去呀,傻不愣登站在那裏等著挨罵呀!你把水馱回來後,順便把豬喂了,豬食我已經混好了。”


    尚雲轉身,往家走,身後傳來母親的聲音,“狗牙子,我說錯了,把豬先喂了,再去馱水。”


    尚雲回到家,那隻黑溜溜的小豬在豬圈裏麵“吱吱吱”叫個不停。看見尚雲把豬食端出來,小豬跳躍著,尾巴甩動著,做出了討好的動作。


    放下豬食,尚雲取出兩個鐵桶,用木棍子將兩個鐵桶穿起來,架在黑驢脊背上,拉著黑驢去溝裏的小河取水。


    夜雖然黑,但是熟路,黑驢認得路,黑臉在前麵走,尚雲跟著黑驢走。


    山路崎嶇不平,黑驢脊背上的兩個鐵桶不時發出一聲聲“咣當”聲,敲打著寂靜無聲的山穀。


    前方的黑影子晃來晃去,悠悠蕩蕩的,很可怕的,走進一看,原來是一株在風中搖曳的西吉草。


    一路走著“之”形路,人宛如是飄渺的,在黑乎乎的黑夜,隻有雙腳觸摸到泥土的那一刻,才真真切切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在山路上走了半個小時,終於來到了小河邊。宛如皮帶子一樣寬的小河在月光中泛著光,青蛙爬在河邊“呱呱呱”叫著。


    黑驢來到小河邊,走到一個水深的地方,“咕噥咕噥”喝起了水。


    尚雲打開手機,發現水裏的鵝卵石上爬滿了紅紅的蟲子,鵝卵石和鵝卵石的縫隙間有羊糞,還有腐朽的草木。


    尚雲拿著手機,想找一個幹淨的地方,可水深的地方沿岸要麽多羊糞,要麽多驢糞,就沒有一個幹淨的地方。


    就這樣的水,祖祖輩輩已經吃了幾百年了,也沒有人嫌棄髒。


    尚雲裝上手機,開始一臉盆接著一臉盆往兩個鐵桶灌水,左麵一臉盆,右麵一臉盆,輪流著灌,保持兩個鐵桶的平衡。五分鍾後,尚雲終於往兩個鐵桶裏麵灌滿了水。


    黑驢也不用人拉,自己摸著黑往回走,尚雲緊緊跟在黑驢身後。


    二月,村上已經把吃水困難戶給鄉政府報上去了,三月,鄉政府給尚家河村批了一百五十個水窖建設指標。


    大家都住在尚家河村,吃水都要下溝取水,每家每戶都盼著自己家裏能夠有個收集雨水的集流場和水窖。


    一百五十個指標,大家都眼睛盯著,尚雲想自己是村主任,便沒有給自己劃指標。前不久尚雲想自己出錢打個水井,母親說等路通了,把地方收拾了再打。


    村裏的路還沒有修到尚雲那座大山的下麵,等修到大山下麵,尚雲想自己出錢把通往家裏的三裏土路加寬。


    路麵寬了後,大車就直接可以把磚瓦拉到院子裏,這樣就節約了許多成本。


    家裏的生活條件必須要盡快改變,水井的問題、住房的問題必須要在十月底前全部解決。


    那陡峭的耕地,也需要盡快機平。開春尚雲隻給村上爭取到兩千畝平田任務,尚雲也全部分配給了其它農戶。


    母親嚷著說:“狗牙子,你這個村主任,好像就是給別人家當的,推地不給咱家推,水窖不給咱家給,箍窯也不給咱家,咱家難道不是尚家河村的?”


    為此尚雲給母親解釋了好一陣子,指標少,隻有把指標讓給其他人,自己這個村主任在眾人麵前說話才會腰杆子直。


    母親搖搖頭,歎息道:“狗牙子,你這個村主任還是不當好!別人當村主任,想著往自己碗裏撈飯,你卻連湯水也不給老娘給,還是辭了好。”


    對母親的抱怨,尚雲理解。母親和父親辛辛苦苦幾十年,也就是盼望著自家的日子比別家過得好。


    為了讓母親不再抱怨自己,尚雲決定箍窯、水井就自己掏錢幹。至於推地,先暫停一下,反正推了也沒有時間種。


    想著心事,不覺意回到了家。母親和父親依然揮動著鐮刀在搶收小麥,也沒有人抬水。


    裝滿水的兩個鐵桶尚雲也提不下來,隻能斜著一個鐵桶,從裏麵倒出來半臉盆水,再到另一麵斜著另一個鐵桶倒半臉盆水。


    好在黑驢聽話,不跑,靜靜站著,倒水也不會落在地上。


    鐵桶裏的水剩下半桶了,尚雲踮起腳尖,用力一抬,把兩個鐵桶連木棍提了下來。


    拴好黑驢,尚雲找來一個鐮刀,也沒有磨,就往麥田走。


    他自己不會磨鐮刀,長這麽大,每次用鐮刀,都是父親磨好了,他自己拿上去割。


    “大、媽,這黑得要命,還是天亮了割!”尚雲對母親說道。


    母親說:“他大,咱們回!明早起早點割。”


    父親沒有反對,站起來,說道:“狗牙子,把那些麥捆子給我提來,我摞麥垛子,你媽回去做飯。”


    母親站起來,拍打了身上的塵土,父親圓著母親沒有收出頭的麥行子,尚雲把遍地的麥捆子往一塊提。


    “狗牙子,我也六十多歲了,這地裏活越來越幹不動了,你說你成天到晚不著家,靠我和你媽要靠到啥時候?”父親對黑夜中提小麥的尚雲說道。


    “大,地就少種點,沒有糧食了,我給咱家往回買。”尚雲低聲說道。


    “狗牙子,不是我說你,你說你一天在外麵幹得什麽事。3800元的樓房賣給村裏人,不到一周,4500元往進買。”


    “你這就是一個敗家子的弄手,我要打電話罵你,你媽攔住不讓我罵你!”


    “你說說你,外麵混不下去了,就好好回來種地,有這幾十畝地,也不至於餓死,再放五六十羊,到時候找個娘們,生個孩子,就好好過吧!人呀,一輩子折騰來折騰去,也就這麽回事。”


    “王家莊有個寡婦,我讓人給你問了,說願意跟你,娘家人要十萬元彩禮錢,比起那些黃花閨女動不動要二十萬彩禮錢,也便宜著,等小麥收了,我引著你去看看。”


    夜越來越黑,終於把小麥摸著黑提完了,父親開始壘麥垛子,尚雲不會壘,坐在麥田旁邊的一棵杏樹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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