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蟹青色時,最後幾粒星子墜入遠山褶皺裏。


    薄霧在青瓦上流淌,簷角蹲著的陶獸還沾著夜露,像守著什麽古老的秘密。


    井台邊的歪脖子槐樹抖了抖身子,三兩朵槐花便輕輕落在西廂房的木格窗欞上。


    第一縷金線刺破雲層那刻,整片黑瓦突然活了。


    魚鱗般的瓦片泛起琥珀光,炊煙從這家那家的煙囪裏鑽出來,軟綿綿趴在屋脊曬太陽。


    石板路還沁著涼氣,露珠在狗尾巴草上滾成水晶珠子,映出千百個顫巍巍的小太陽。


    溪水剛醒,揉著惺忪睡眼繞過磨坊。對岸竹林浮起淡青的霧,驚起的白鷺掠過水麵,翅尖在倒影裏寫下銀亮的詩行。


    井軲轆吱呀轉了三圈,木桶磕在青苔石壁上,漣漪便一圈圈啃食著天穹的倒影。


    “老駱啊,這麽早就起來看你種的莊稼啊!”


    “哈哈哈,老黃,你也來看啊!”


    村莊前,兩個老人騎著三輪車,車上載著各式各樣的農具,在日初中緩緩向村頭的田園走去。


    “老黃啊,恁家娃學習怎麽樣?我家那個不孝子,考的跟我地裏種的菜一樣爛。”


    “都那樣,我家裏那個小畜生考的也不好……我肯定好好催他學習,考一個好大學,找一個好工作,不種這個破地。”


    【他們沒有的選……】


    【我也沒有。】


    【命運之眼】看到了他們悲慘的命運。


    【也看到了我悲慘的命運。】


    文慧陷入了沉默,他看著眼前的青山,和在田地裏勞作一生的老漢。


    心中難掩落寞。


    “如何才能改變他們這麽淒苦的命運呢?”


    沉思間,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那兩位老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他們融入那片翠綠的稻田之中。


    “怎麽樣?才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呢?


    他緩緩站起身,踏著晨露濕潤的石板路,走向村邊。


    陽光透過稀疏的竹葉,斑駁地照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與影的交錯。


    【貪婪之蛇】:


    【順應天時,隨我舉事……】


    【隻有抗爭才能搶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貪婪之蛇】的聲音在耳邊低語,如同古老咒語,纏繞著心神。


    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黑蛇,鱗片在晨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蛇瞳深邃,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雙肩上被耷拉上兩隻鋒利的爪子。


    狡詐之狼趴在耳邊,緩緩發出嚎叫,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看那稻田中的老漢,他們的汗水滋養了大地,卻換不來富足。順應這天賜的時機,隨我一起,掀起變革的狂瀾。記住,隻有敢於抗爭,才能從命運的枷鎖中掙脫,搶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黑蛇身形一閃,隱入晨光之中,隻留下一道悠長的尾音。


    “不然,你無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那一粟麥穗。”


    晨露在竹葉尖凝成血珠墜落時,文慧聽見大地在歎息。


    腳下的青苔突然瘋長,蛛網般的墨綠紋路順著石階爬上腳踝。


    溪水倒影裏忽然泛起血色,驚得遊魚撞碎水麵,將朝霞攪成片片金鱗。


    遠處稻田無風自動,稻穗相互廝磨發出刀劍相擊的脆響。


    “當心,不要被妖魔……”


    沈澤的驚呼刺破晨霧。


    文慧踉蹌後退,方才站立處的石板裂開細縫,紫黑色藤蔓如毒蛇吐信般竄出。


    磨坊方向傳來石碾空轉的悶響,本該沉睡的碾槽裏,陳年稻穀正詭異地簌簌跳動。


    【憤怒之獅】的鬃毛在雲層中燃燒:


    “這些逆來順受的羔羊!他們的脊梁早被歲月壓彎,唯有怒火能點燃——”


    “等等。”


    他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瞳孔深處浮現金色的符文,


    “我看見……血。”


    【命運之眼】看到的景象如潮水漫來:


    老駱的鋤頭嵌在鎮長額頭,黃老漢舉著鐮刀追趕西裝革履的年輕人。


    祠堂燃起大火,白鷺在濃煙中墜落,槐花沾著腦漿粘在窗戶上。


    三輪車的鐵皮車廂裏,堆滿殘缺的課本與稻穗。


    【王者之虎】停駐在顫抖的指尖:


    “多美味的絕望,但你看漏了重要細節。”


    漆黑的利爪撕開開血色迷霧,


    “看那孩子的眼睛。”


    幻象驟然翻轉。


    燃燒的稻田深處,平平無奇的少年正將柴刀捅進同伴腹部。


    他的校服沾滿泥漿,瞳孔裏遊動著和文慧眼中相同的金輪,嘴角咧成不屬於人類的弧度。


    “那個是……我?”


    劇痛撕裂顱骨,文慧跪倒在地。


    【命運之眼】:


    【快再次運轉五行之力將體內的妖魔職業給鎮壓!】


    掌心按著的青石板浮現古老卦象,坎卦紋路滲出汩汩山泉。


    泉水倒影中,七道黑影正從自己後背鑽出,蛇與狼的虛影已凝成實體,剩餘五道仍在虛實間遊移。


    溪對岸突然響起清越的鈴聲。


    穿月白長衫的盲眼老人拄著銅頭竹杖踏水而來,杖頭九連環叮當作響。


    在他身後,晨霧織成半透明的太極圖,將血色幻象寸寸逼退。


    “後生。”


    盲叟空洞的眼窩對準文慧,


    “你聽過莊周夢蝶的典故麽?”


    未等回答,竹杖突然點向心口。


    文慧驚覺有冰涼之物順著杖尖湧入胸腔,垂首看去,衣襟內爬滿閃著微光的星屑,正在皮膚上拚出老龜的圖案。


    【怠惰之龜】的歎息震得星屑亂顫:


    “睡吧...…夢裏什麽都有...…”


    “不能睡!”


    盲叟的竹杖重重頓地,驚起滿山雀鳥,


    “看著老朽的眼睛……”


    文慧這才發現老人臉上爬滿細密符咒,那些朱砂寫就的篆文竟在緩緩流動。


    當視線與之相觸的刹那,沸騰的識海裏突然升起一彎明月。


    “所謂命運……”


    盲叟的聲音混著蟬鳴傳來,


    “不過是千萬個選擇織成的網。”


    瓦當上的陶獸突然齊聲嗚咽,村口百年槐樹無風自折。


    文慧看見自己的倒影在七個不同時空同時轉身,有的化作白骨沉井,有的踩著屍山癲笑,唯有一道模糊身影捧著破舊課本,在教室黑板前寫下雨水的循環。


    “前輩……你是誰!為什麽要幫助我!”


    “孩子,我不過是這世間一盲叟,硬說的話,算是你的祖宗,江山代有才人出,小輩,你的天資冠絕古今,至少不該絕在我的眼前,這【怠惰之龜】能使力量陷入沉睡,用它削弱那些妖魔職業的念頭,這樣就能避免自己的心智被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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