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內堂,布置得雅致清貴,既無過分的奢靡,亦不失皇家氣度。


    淡淡的檀香縈繞鼻尖,令人心神寧靜。


    長平長公主鳳目含威,端坐上首,見鍾懿進來,略一點頭,目光卻先落在了李鈺身上。


    鍾懿躬身行禮:“下官鍾鼎,參見長公主殿下。”


    李鈺則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腳步,對著長公主一拱手。


    “母親,我……我那邊還有些功課未完,想先行回去溫習。”


    這小子,跑得倒快!鍾懿暗自腹誹。


    長公主嗯了一聲。


    “去吧,鈺兒,自己曉得用功便好。”


    李鈺如蒙大赦,匆匆應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溜了。


    待李鈺身影消失,長公主的目光才重新落在鍾懿身上,帶著幾分審視。


    鍾懿不等她開口,便搶先一步,再次深揖。


    “殿下,下官今日前來,正是想當麵回稟。承蒙殿下與崔老大人厚愛,隻是下官才疏學淺,德行淺薄,實難當李公子與崔公子之師。此事,還請殿下明察,另請高賢。”


    先下手為強,趕緊把這燙手山芋給推了!為人師表?我連自己這身份都還沒捂熱呢!


    長公主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本宮料到了。”


    鍾懿心中一凜,這位長公主,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果不其然,長公主話鋒一轉,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


    “戶部的差事,可還順手?本宮聽說,盧侍郎讓你去查兵部的陳年舊賬了?”


    “回殿下,確有此事。”鍾懿恭聲應答,“下官已從兵部取回了二十年的賬冊,目前正在核算之中。”


    消息真靈通!看來這京城之內,沒什麽能瞞過長公主的眼睛。


    “哦?”長公主放下茶盞,鳳目中閃過一絲訝異,卻又帶著幾分了然,“魏寰那老匹夫,素來油鹽不進,出了名的茅坑石頭,又臭又硬。鍾鼎……是如何讓他鬆口的?莫不是你替他去的?”


    鍾懿心中微動,麵上卻不動聲色。


    “回殿下,也無甚奇巧。下官……鬥膽畫了一幅簡圖,呈給了魏尚書。許是魏尚書見此法不錯,便允了。”


    長公主聞言,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


    “簡圖?嗬嗬,本宮倒不知,魏尚書竟也是個雅好丹青之人。”她頓了頓,語氣轉為幽深,“盧介玄此番讓你啃這塊硬骨頭,怕是沒安好心。此事,怕是不會這麽輕易了結。”


    鍾懿心中一緊,聽出她話中有話。


    長公主凝視著他,緩緩開口。


    “鍾懿,你若覺得戶部紛擾,不如來本宮府上,給鈺兒做個伴讀,如何?清淨自在,無人敢擾。本宮亦可保你無虞。”


    鍾懿心中念頭飛轉,麵上卻是一片誠懇。


    “多謝殿下美意垂憐。隻是下官愚鈍,已然習慣了戶部那些繁瑣的賬目,與算籌刀筆為伴,倒也覺得踏實自在。驟然清閑下來,怕是反而無所適從。”


    他再次躬身:“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領了。隻是,恕下官……不能從命。”


    長公主靜靜地看著他,片刻之後,竟是點了點頭,臉上並無半分不悅。


    “也罷。人各有誌,本宮也不強求。”她語氣一緩,“日後若當真遇上什麽自己解不開的麻煩,隻管來長公主府尋本宮便是。”


    這突如其來的善意,讓鍾懿更是受寵若驚,連忙應下。


    “下官……多謝殿下厚愛!若無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長公主擺了擺手。


    鍾懿躬身退出內堂,直到走出長公主府的大門,心中依舊翻騰不休。


    這位長公主,究竟是何用意?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暫且壓下,快步向鍾府方向行去。


    一進自家院門,便覺一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撲麵而來。


    廳堂內,鍾帆和鍾鼎二人,一個賽一個蔫,如同霜打的茄子般,各自癱坐在椅子上,唉聲歎氣,連鍾懿進門都未曾察覺。


    倒是鍾雄,麵沉似水,背著手在堂中踱步,見鍾懿回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語氣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怒火:“鍾鼎回來了,一路辛苦,快去歇息吧。”


    鍾懿腳步一頓,目光在垂頭喪氣的鍾帆和鍾鼎身上掃過,心中已然明白定是出了什麽事。他皺眉看向鍾雄。


    “老爺,這是……出什麽事了?帆弟他們這是怎麽了?”


    鍾雄聞言,臉色更冷,重重哼了一聲。


    “哼!老鍾帆,你自己做的好事,還有臉讓鍾鼎問?自己跟三弟鍾鼎說!”


    鍾帆被他一喝,更是羞愧難當,一張臉漲得通紅,幾乎要埋進胸膛裏去,聲音細若蚊蚋,囁嚅著。


    “我……我今日在國子監,考校完畢,散學之時……與那兵部侍郎盧介玄的侄子,盧培春……拌了幾句嘴……”


    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幾乎聽不見:“……被,被祭酒大人瞧見了,罰我……罰我抄《禮記》十遍……”


    鍾雄一張臉黑得能滴出水來,聲音裏裹著冰碴子,劈頭蓋臉地砸向鍾帆。


    “好你個鍾帆!第一天入國子監,便鬧得沸沸揚揚,被罰抄書!我們鍾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鍾帆梗著脖子,一臉不忿,聲音也揚高了八度。


    “父親!明明是盧培春那廝先出言不遜,陰陽怪氣地嘲諷鼎哥兒,我氣不過才與他爭辯幾句!誰知那老虔婆似的祭酒,不問青紅皂白便各打五十大板!”


    這小子,還敢頂嘴!


    鍾雄氣得額角青筋暴跳,正欲再發作。


    鍾懿上前一步,輕輕按住鍾雄的手臂,語帶勸慰。


    “鍾老爺息怒,帆弟也是維護我心切,一時衝動罷了。此事說到底,還是因我而起。”


    盧家這是明著衝他來了,帆弟不過是池魚之殃。


    鍾雄重重一哼,但見鍾懿出麵,臉色稍緩,目光轉向他,語氣依舊冰冷。


    “定個兒,你莫要替這小子開脫!不過,我也聽說了,盧介玄那老匹夫,在戶部給你使絆子,讓你去啃兵部那塊硬骨頭。此事,你可有把握應對?”


    鍾懿點了點頭,複又搖頭,神色凝重。


    “兵部那二十年的爛賬,我已從魏尚書手中取回,賬目厘清隻是時間問題。隻是……盧侍郎此舉,絕非僅僅為了刁難下官查賬。後續,恐怕還會有別的手段。屆時,僅憑下官一人之力,怕是獨木難支。”


    盧介玄不會善罷甘休,他背後若還有人,那這潭水就更深了。


    他如今頂著鍾鼎的身份,一舉一動都牽扯鍾家,不得不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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