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那間最威嚴和寬敞的辦公室中,現在卻略顯壓抑,賀天林像隻被困的野獸,來回急促地踱著步子,皮鞋與地麵碰撞發出的聲響,仿佛重錘一下下砸在他心頭。巡查組的到來本來沒有什麽,但周翰林他們的安排卻處處透著怪,這如同一把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坐立不安。各種應對的策略在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卻又都被他一一否定,就在他近乎絕望之時,鄒敏為楊瀾生介紹對象這件事如一道閃電劃過他混沌的思緒。


    “嚴西華,你過來一下!”賀天林突然停下腳步,拿起手機,直接在微信中說道。


    不一會兒,嚴西華像影子一樣迅速出現在門口,微微弓著腰,恭敬地問道:“院長,您找我?”


    賀天林示意他進來,然後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待嚴西華小心翼翼地坐下後,賀天林站了起來,雙手撐在辦公桌上,身體前傾,壓低聲音說道:“你還記得跟我說鄒敏給楊瀾生介紹對象那事兒不?”


    嚴西華連忙點頭,說道:“記得,院長。鄒敏那表妹在縣新華書店上班,人長的不錯,聽說性格也好,還沒談過對象,她對楊瀾生似乎挺上心的。”


    賀天林直起身子,在辦公室裏又走了幾步,眼神閃爍,思索片刻後說道:“鄒敏和楊瀾生關係看來不一般,說不定能通過她做做楊瀾生的工作。你去把鄒敏找來,記住,說話注意分寸,別打草驚蛇。”


    嚴西華心領神會,應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沒過多久,嚴西華帶著鄒敏來到了辦公室。當了多年的年護士長,鄒敏自然是個精明幹練的女人,保持著微笑的俏臉上是一雙透著聰慧的眼睛。她一進門,臉上便堆起笑容,說道:“院長,您找我?”


    賀天林笑著迎上去,熱情地說道:“鄒敏啊,快請坐。今天找你來,是有點事兒想跟你聊聊。”說罷,他示意嚴西華給鄒敏倒杯茶。


    鄒敏坐在沙發上,心中暗自揣測著賀天林的意圖,表麵上卻依舊保持著微笑。


    賀天林坐在鄒敏對麵,開口說道:“鄒敏啊,你在醫院工作也有不少年頭了,工作一直都很出色,醫院能有今天的成績,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啊。”


    鄒敏連忙謙虛道:“院長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能在醫院工作,我也很感激醫院給我這個機會。”


    賀天林擺了擺手,話鋒一轉:“不過呢,最近醫院麵臨著一些挑戰,想必你也有所耳聞。縣紀檢委來巡查,雖然沒有什麽大的問題,但醫院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現在是穩定壓倒一切,這可是關係到醫院生死存亡的大事啊。”說到這裏,賀天林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鄒敏心中一緊,隱隱猜到賀天林找自己的目的,但還是裝作不知情地問道:“院長,這巡查不是縣裏正常例行的工作嘛,咱們醫院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而且上下一條心,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賀天林看了鄒敏一眼,說道:“話雖如此,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畢竟全國有不少醫療腐敗案,就像前幾年咱們縣人民醫院一樣,大部分都是中層人員搞出來的啊。”賀天林這樣一講,讓鄒敏有點不明就裏,就有點疑惑地看著賀天林。


    “楊瀾生剛回來工作,表現還是可以的,聽說你和他關係不錯,還給他介紹對象呢,是不是這樣啊?”賀天林知道,自己要進入主題了,就沉吟一下,說道。


    鄒敏心中暗暗叫苦,沒想到賀天林連這事兒都知道,這明顯是要利用自己了。她猶豫了一下,說道:“嗯,楊瀾生這人您也知道,雖然有點不太安分,但人是挺不錯的,我表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就想著牽個線。”


    賀天林點點頭,說道:“鄒敏啊,我也就不跟你繞圈子了。楊瀾生和這次巡查組的組長周翰林是老同學,和副組長劉慶同關係也不一般。我希望你能幫醫院一個忙,讓楊瀾生在巡查期間,多跟周翰林和劉慶同溝通溝通,說說咱們醫院的好話,有什麽情況呢,及時反應,你看怎麽樣?”


    鄒敏心中明白,這所謂的幫忙,實則是讓她去做說客,甚至可以說是威逼利誘楊瀾生。她麵露難色,說道:“院長,這事兒恐怕不太好辦啊。楊瀾生挺有主見一個人,而且有點不畏權勢,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聽我的。而且這種事情,萬一弄巧成拙,我怕……”


    賀天林打斷她的話,臉色一沉,說道:“鄒敏,你要明白,這不僅僅是為了醫院,也是為了你自己。醫院要是出了問題,大家都得遭殃。你想想,你在醫院這麽工作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如果因為這次巡查,醫院出了亂子,對你也沒好處吧?”


    鄒敏心中一陣慌亂,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她知道賀天林這是在威脅自己,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心道:“媽的!跟老娘來這一套,咱走著瞧!”不由就冷冷地看著賀天林。


    鄒敏也是位非常有能力和人緣的人,但他因為全力支持老公的仕途,在醫院是盡量保持低調的,而且他老公從當科員時就非常低調,雖然現在是財政局長,但背後也有人說他隻是個萬金油,實則沒有什麽能力,實際上他們夫妻與曆屆縣主要領導的關係都走的很近。逼到頭上的話,她還真不尿賀天林。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嚴西華感覺氣氛有點不對,趕忙開口了:“嗬嗬,鄒敏姐,院長也是為大家好。你要是能把這事兒辦成了,以後在醫院,院長肯定不會虧待你。說不定啊,對楊瀾生也是件好事兒呢。”


    賀天林接著嚴西華的話說道:“沒錯,鄒敏。隻要你幫這個忙,醫院裏有什麽好處,肯定少不了你的。你老公章雲飛在縣財政局當局長,要是因為醫院的事兒牽連到他,對你家裏也不好,你說是不是?”


    這就是赤裸裸地威脅了,鄒敏心中不由臭罵了他幾句,她咬了咬牙,說道:“院長,這麽多年來,我和楊瀾生並沒有什麽交往,說交情深厚那就是自欺。我盡力試試吧,但我真不敢保證一定能成,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雖然鄒敏說的是“你”,賀天林臉上還是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好,鄒敏,我相信你。隻要你盡力,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記著你這份情。”


    鄒敏無奈地點點頭,起身告辭。看著鄒敏離去的背影,賀天林和嚴西華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色,心道:“你個臭娘們兒,老公再厲害,你也是我的手下!”


    鄒敏走出辦公室,心中五味雜陳。她不是不想拒絕,但又一想,小自己兩歲的老公明白是有機會更進一步的,這個時候不宜節外生枝。但如果他按賀天林所說的去做了,那自己就會被卷入一場複雜的權力遊戲之中,而接下來等待她的,將會是與楊瀾生那場艱難的談話,楊瀾生的個性她是知道的,她將要麵對未知的後果。


    回到科室,鄒敏考慮了一會兒,就拿出手機打了出去。


    “雲飛,你中午回家裏吃飯吧,我有事情對你講。”電話一通,她就壓低了聲音說道。


    “好啊,今天正好不忙,你給我做鹵麵吧。”章雲飛道,兩人就笑著掛了電話,鄒敏去收拾了一下,就下樓出了醫院。


    鄒敏和章雲飛是工作之後在市裏一個培訓中認識的,那時,章雲飛在縣民政局工作,她在東鄰鎮衛生院工作。章雲飛對她一見傾心,展開了瘋狂的追求,曆經三年,才修成正果,第二年就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現在在省城大學讀研究生。多年來,兩一如既往地恩愛,鄒敏還為了支持章雲飛發展,放棄了好幾個機會,隻做一個護士長。同時,章雲飛能寫會畫、做事踏實認真,突出的個人能力讓他在民政工作中脫穎而出,不到八年,就做上了民政局常務副局長的位置,其低調、實幹的工作作風受到了受到了上一任縣委書記的認可,直接就破格提拔為了財政局的局長,而且那位老領導現在省委組織部任職,時常鼓勵和指導他更上一層樓。


    鄒敏回到了家,徑直走進廚房,開始準備做章雲飛最愛吃的鹵麵。她一邊切著菜,一邊在心裏盤算著該如何跟章雲飛開口。不一會兒,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章雲飛像往常一樣,帶著一臉的笑意走進家門。


    “老婆,我回來啦,哇,好香,我都聞到鹵麵的香味了。”章雲飛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廚房,從背後輕輕抱住鄒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鄒敏微微側頭,擠出一絲笑容,但眼神中仍難掩憂慮。章雲飛察覺到了妻子的異樣,鬆開手,關切地問道:“老婆,怎麽啦?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鄒敏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看著章雲飛,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雲飛,今天賀天林找我了,他想讓我去勸楊瀾生,利用楊瀾生和巡查組的關係,在巡查的時候幫醫院說好話。他還暗示我,如果不照做,可能會對我們有影響。”然後,就將當時的過程對章雲飛詳細講述了一遍。


    章雲飛微微皺眉,眼神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恢複了平靜。他拉著鄒敏坐到客廳沙發上,輕輕握住她的手,說道:“別擔心,老婆。賀天林這是病急亂投醫了,看來這家夥真的有問題。他這種威逼利誘的手段,實在不高明。”


    鄒敏憂心忡忡地說:“可是他說醫院要是出問題,大家都得遭殃,我怕影響到你,何況當年我調到中醫院時,也是給他送了禮的。你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更進一步,這個時候要是出什麽岔子……”


    章雲飛輕輕拍了拍鄒敏的手,安慰道:“老婆,你聽我說。首先,我們行得正坐得端,不需要怕他的威脅。巡查組此來是為了公正地檢查醫院的工作,要是醫院真有問題,靠這種不正當手段也掩蓋不了。其次,我在財政局這邊工作,和醫院的業務往來並不直接相關,他賀天林還不至於有那麽大能耐影響到我。”


    鄒敏還是有些擔心,說道:“話是這麽說,可他畢竟是院長,在醫院裏權勢不小。而且他提到了你的職位,我怕……”


    章雲飛笑著刮了刮鄒敏的鼻子,說道:“傻老婆,他這是在嚇唬你呢。這幾年,中醫院超出範圍的財政要求都被我給頂回去了,你想想,如果他真的能輕易影響我的仕途,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他就是看準了你我夫妻一心,想用這招逼你就範,並且讓你上他的戰船,他也不掂量掂量,僅憑一個宣傳部副部長的後台,能撐住他兄弟二不。”


    鄒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那我們該怎麽辦?我要是不答應他,怕他會在醫院給我穿小鞋。”


    章雲飛靠在沙發上,思索片刻後說道:“這樣,你先答應他,但不要真的去勸楊瀾生,但也要對楊瀾生講明白是怎麽回事,然後你將楊瀾生的表現告訴他就是了。賀天林那邊,我想辦法側麵給他點暗示,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別輕易動歪心思。”


    鄒敏有些猶豫:“這樣能行嗎?我怕他還是會針對我。”


    章雲飛自信地笑了笑:“放心吧,老婆。咱們在縣裏也不是沒有人脈。我會通過一些渠道,讓他明白,對我們動手,他也討不到好。而且,巡查組是公正辦事的,楊瀾生既然和周翰林、劉慶同關係不錯,那他也不會尿賀天林,還有,那個包黑子是好惹的嗎,他要是亂來,隻會自食惡果。”


    鄒敏看著章雲飛堅定的眼神,心中的擔憂漸漸消散。她靠在章雲飛懷裏,說道:“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我真怕因為我的事,給你帶來麻煩,影響人的誌向。”


    章雲飛緊緊摟住鄒敏,說道:“說什麽呢,我們是夫妻,有什麽困難一起麵對。你在醫院要是再遇到什麽事,第一時間跟我說,別一個人扛著。再說了,咱們都什麽歲數了,有機會更進一步固然好,沒機會,安安穩穩地過好下半輩子,我看也挺好!”


    鄒敏點點頭,兩人相視一笑,仿佛所有的困難在這一瞬間都變得微不足道。之後,鄒敏起身回到廚房,繼續做鹵麵,此時,她的內心可是暢快了許多,章雲飛則在一旁幫忙打下手,廚房裏又充滿了溫馨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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