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剛踏出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門,秋日的陽光便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晃得他眼前發花。


    他下意識抬手遮了遮眼,五品獬豸補服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被秋風一吹,涼意順著脊背直竄上來。


    \"陳大人留步!\"


    一個尖細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陳恪回頭,隻見馮保小跑著追來,青色袍角在秋風中翻飛如蝶。


    這位呂芳的心腹太監臉上堆著笑,白淨的麵皮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馮公公?\"陳恪微微挑眉。


    馮保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刹住腳步,恭敬地行了個禮:\"皇爺口諭——\"他故意拖長聲調,看著陳恪瞬間繃緊的肩膀又放鬆下來,\"陳學士今也乏了,賜回府歇息,不用去翰林院當值了。\"


    陳恪緊繃的神經這才徹底鬆懈。


    他太熟悉這種套路——嘉靖這是給他個甜棗,既是獎勵他今日的表現,也是變相警告他別到處亂說。


    \"臣謝主隆恩。\"陳恪轉身對著西苑方向深深一揖,動作誇張得近乎滑稽。


    知乎問題《如何優雅地拍皇帝馬屁》下的高讚回答閃過:【當皇帝給你好處時,請用誇張的肢體語言表達感激】。


    馮保捂著嘴輕笑:\"陳大人這禮行得...可真夠實在的。\"


    陳恪直起身,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塞進馮保手中:\"勞煩馮公公跑這一趟。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馮保的指尖在銀子上輕輕一撚,笑容真切了幾分:\"主子爺剛服了丹藥,精神頭好著呢。\"他左右張望一下,壓低聲音,\"對了,楊繼盛已經押到詔獄了。\"


    陳恪的瞳孔微微一縮,但麵上不顯:\"多謝公公提點。\"


    馮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青色身影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宮牆拐角。


    懷遠侯府的書房內,沉水香靜靜燃燒。


    陳恪推開書房門時,常遠山正背對著他站在窗前,飛魚服上的金線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聽到動靜,這位錦衣衛同知緩緩轉身,銳利的目光如刀般在女婿臉上掃過。


    \"嶽父。\"陳恪拱手行禮,聲音裏帶著幾分疲憊。


    常遠山指了指案幾上的茶盞:\"剛沏的龍井,趁熱喝。\"


    陳恪端起茶盞,溫熱的瓷壁讓他冰涼的手指漸漸回暖。


    茶湯清澈,香氣撲鼻,是上好的明前龍井——嶽父這是特意等他回來。


    \"皇上怎麽說?\"常遠山開門見山。


    陳恪啜了口茶,喉間的幹澀稍得緩解:\"皇上說...楊繼盛狂悖犯上,罪不可饒。\"他故意頓了頓,看著嶽父眉頭皺起,\"但不致死。\"


    常遠山緊繃的肩膀明顯放鬆下來,飛魚服上的雲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交給我了?\"


    \"嗯。\"陳恪點頭,\"皇上說,讓嶽父...幫忙看著點。\"


    常遠山擺擺手:\"放心,既然交到我手上,絕不會讓他受委屈。\"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不過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總得有個交代。\"


    陳恪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


    他整個人癱在太師椅裏,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氣。知乎問題《如何應對高強度政治博弈後的疲憊》下的高讚回答閃過:【當你安全後,請允許自己短暫崩潰】。


    \"值得嗎?\"常遠山突然問道,銳利的目光直視陳恪雙眼,\"為了一個楊繼盛,冒這麽大風險。\"


    陳恪沒有立即回答。他望向窗外,夕陽將庭院裏的桂花樹染成金色,幾片早凋的葉子隨風飄落。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楊繼盛倔強的身影站在落葉中,那雙燃燒著理想主義的眼睛直視著他。


    \"不僅僅是為了椒山兄。\"陳恪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我救的...是天下人心。\"


    常遠山挑眉:\"哦?\"


    \"嶽父可知道,為何嚴黨如此忌憚楊繼盛?\"陳恪抬頭,眼中閃爍著常遠山從未見過的光芒,\"不是因為他掌握了多少罪證,而是因為他敢說真話,敢做第一個站出來的人。\"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天下官員都心知肚明嚴黨的勾當,卻無人敢言。\"陳恪的聲音越來越堅定,\"椒山兄這一站出來,就像黑夜裏的火把——或許微弱,卻能照亮無數雙眼睛。若這火把滅了...\"


    常遠山的目光漸漸深邃,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懷抱理想,卻在權力漩渦中漸漸麻木。


    \"我明白了。\"常遠山緩緩點頭,\"你是怕楊繼盛一死,天下人再不敢直言?\"


    陳恪的指尖在案幾上輕輕一叩:\"正是。今日我救下椒山兄,明日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敢說話的人站出來。\"他眼中精光暴射,\"這才是撥亂反正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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