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大典》的墨香還未散盡,陳恪的官袍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連續二十多天埋首故紙堆,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指尖因長期翻閱發黃的紙頁而染上一層洗不掉的暗黃。


    翰林院同僚們私下議論,說這位新科狀元入仕不過月餘,卻已憔悴得像是熬了三年。


    \"子恒(陳恪字),歇會兒吧。\"李春芳遞來一盞溫茶,聲音裏帶著不忍,\"你這幾日幾乎沒合眼。\"


    陳恪抬頭,額前的碎發淩亂地支棱著,眼下兩團青黑在蒼白的麵色襯托下格外明顯。


    他接過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那裏有道細小的裂紋,像是他此刻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


    \"多謝石麓兄。\"陳恪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隻剩最後三箱了。\"


    李春芳歎了口氣,目光掃過陳恪案頭堆積如山的校勘記錄。那些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缺失目錄,足以讓任何一位翰林望而生畏。更令人心驚的是其中幾頁——\"嚴閣老借未還\"、\"徐閣老處暫存\"之類的記錄比比皆是。


    正當陳恪準備繼續埋首書堆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


    張居正手持黃綾詔書踏入藏書樓,青色官袍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陳修撰、李修撰、袁侍講,\"張居正的聲音清冷如玉磬,\"皇上明日設羅天大醮於朝天宮,特命三位隨駕撰青詞。\"


    陳恪手中的毛筆\"啪嗒\"掉在地上。羅天大醮——嘉靖朝最隆重的道教儀式,據說要設壇九層,齋醮七日,耗費白銀數十萬兩!能參與其中的,無不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


    \"臣等領旨。\"李春芳率先反應過來,拉著還在發愣的陳恪一起跪下。


    張居正的目光在陳恪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子恒,皇上特意提到你的《賀瑞雪青詞》,說頗有仙氣。\"


    陳恪喉頭發緊,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二十多天的疲憊、委屈和此刻突如其來的機遇在胸腔裏翻湧,竟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待張居正離去,李春芳一把拉起陳恪:\"快回去準備!明日可是麵聖的大日子!\"


    陳恪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墨跡的官袍,袖口還掛著不知何時蹭上的蜘蛛網。這副模樣若出現在嘉靖麵前,怕是要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石麓兄...\"陳恪剛開口,就被李春芳打斷。


    \"別說了,趕緊回府梳洗。\"李春芳推著他往外走,\"你這副模樣,活像剛從詔獄裏放出來的!\"


    回府的路上,陳恪的腦子還在嗡嗡作響。


    羅天大醮——這個在現代隻存在於學術論文中的道教盛典,明天就要親眼見證了。


    知乎上那些關於嘉靖崇道敗家的高讚回答在腦海中閃回:【當皇帝沉迷煉丹時,國庫就像個漏水的篩子】。


    懷遠侯府門前,常樂早已得了消息,正翹首以盼。


    見陳恪走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卻在看清他模樣時猛地刹住腳步。


    \"陳!恪!\"常樂的聲音拔高了八度,\"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陳恪想笑,卻發現嘴角僵硬得像是生了鏽。


    常樂不由分說拽著他進了內院,一疊聲地吩咐丫鬟準備熱水、新衣和參湯。


    浴桶裏的熱水蒸騰起氤氳霧氣,陳恪將疲憊的身軀沉入水中,感受著久違的放鬆。


    門外傳來常樂指揮丫鬟的清脆嗓音,還有銅盆碰撞的叮當聲——這些平凡的生活聲響,比任何仙樂都更讓他心安。


    \"呆子,手伸出來!\"常樂的聲音突然在屏風後響起。


    陳恪下意識地伸手,一塊溫熱的帕子被塞進掌心,上麵浸著不知名的草藥,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這是太醫院配的方子,最能緩解疲勞。\"常樂的聲音罕見地柔和,\"你...你別太拚命了。\"


    陳恪握緊帕子,喉頭突然發緊。這二十多天來,除了整理《永樂大典》,他還要應付嚴黨的明槍暗箭、徐階的若即若離,以及翰林院同僚的冷嘲熱諷。


    唯有此刻,在常樂別扭的關心裏,他才敢稍稍卸下防備。


    \"常樂,\"陳恪的聲音悶在水汽裏,\"明日我要隨駕參加羅天大醮。\"


    屏風後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動——聽動靜像是常樂碰翻了什麽瓶瓶罐罐。


    \"真的?!\"常樂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那可是...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陳恪聽著她在屏風外來回踱步的腳步聲,想象著她此刻雀躍的模樣,嘴角終於揚起一個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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