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站在懷遠侯府客房窗前,望著院中那株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陽光透過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穿越者守則第八十五條,\"他低聲自語,\"當你被卷入權貴家族的聯姻風波時,最好的應對方式是——假裝自己是個聾子。\"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陳恪迅速將《穿越者守則》塞入袖中。門被推開時,常樂已經換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發間隻簪了一支銀釵,看起來比昨日端莊許多——如果忽略她一腳踹開門的動作的話。


    \"發什麽呆?\"常樂三步並作兩步跳到他麵前,\"走,帶你逛逛京城!\"


    陳恪下意識後退半步:\"常小姐,我覺得——\"


    \"叫我常樂!\"她杏眼圓睜,\"還是說,陳大舉人現在嫌棄我這個''侯府二小姐''了?\"尾音上揚,帶著熟悉的威脅意味。


    陳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八年前那個往他褲襠裏塞青蛙的小魔頭,如今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但眼中的狡黠絲毫未減。


    \"我是說,\"他斟酌著詞句,\"你在會試考完那天已經很紮眼了。現在全京城估計都在說我陳恪傍上了侯府二小姐,沒中榜先出名了。\"


    常樂突然笑出聲,珍珠耳墜隨著動作輕晃:\"那也不難呀。\"她轉身朝門外喊道,\"陳恪!等著!\"


    不到一刻鍾,當常樂再次出現在陳恪麵前時,已經將秀發盤起束成冠,一身青衣儒衫,腰間係著素色絲絛。她甚至刻意將眉毛描粗,妝容畫得極為中性,任誰看了都像個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


    \"陳兄,走吧。\"她刻意壓低嗓音,還裝模作樣地拱手作揖。


    陳恪瞪大眼睛:\"你是誰?\"


    \"常家三公子,常樂之弟。\"她眨眨眼,\"怎麽,不像嗎?\"


    確實像。陳恪不得不承認,常樂這身打扮足以以假亂真。隻是當她湊近時,那股若有若無的桂花香還是出賣了她。


    \"常...公子,\"陳恪無奈地改了稱呼,\"你這樣更危險。要是被人認出來——\"


    \"怕什麽!\"常樂已經拽著他的袖子往外走,\"京城這麽大,誰認識誰啊!\"


    初夏的京城熱鬧非凡。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織,叫賣聲此起彼伏。常樂——現在是\"常公子\"了——像個真正的富家少爺一樣,在各個攤位前流連忘返。


    \"陳兄,嚐嚐這個!\"她塞給陳恪一塊芝麻糖,\"比小時候我給你那個強多了,保證沒下藥!\"


    陳恪接過糖,突然想起知乎問題《如何識別青梅竹馬是否還記仇》下的高讚回答:【當她反複強調\"這次沒下藥\"時,最好檢查糖裏有沒有瀉藥】。


    他謹慎地舔了舔,甜香在舌尖化開,沒有異樣。


    \"怎麽樣?\"常樂期待地看著他。


    \"還行。\"陳恪故意板著臉,\"比五歲那年摻了蛇莓汁的強點。\"


    常樂大笑,引來路人側目。


    她趕緊壓低聲音:\"你還記得啊!那次你拉得——\"


    \"打住!\"陳恪耳根發熱,\"大街上呢!\"


    轉過街角,一家名為\"翰墨軒\"的書肆出現在眼前。


    門口掛著\"今日講學:心性之辨\"的木牌,幾位儒生打扮的人正陸續進入。


    \"是心學講座!\"常樂眼睛一亮,\"聽說最近聶尚書每月都來講兩次,咱們去聽聽?\"


    陳恪剛想拒絕,卻瞥見書肆內兩個熟悉的身影——錢德洪和王畿!兩位心學泰鬥正被眾人簇擁著走向內室。


    \"低頭,快走。\"陳恪拉著常樂就要轉身。


    \"陳小友!\"


    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陳恪僵在原地,緩緩轉身,隻見王畿正眯著眼睛打量他,白胡子隨著說話一翹一翹。


    \"果然是你!\"王畿大步走來,\"老夫方才就覺得背影眼熟。\"他的目光移到常樂身上,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這位是...\"


    \"舍弟。\"陳恪硬著頭皮回答,\"隨我一同進京趕考。\"


    王畿的眉毛幾乎要飛到發際線去:\"哦?令弟生得...甚是清秀啊。\"


    常樂立刻拱手,刻意粗著嗓子:\"晚生常...常玉,見過老先生。\"


    錢德洪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捋須笑道:\"既是陳小友的弟弟,不妨一同入內聽講。今日聶尚書親自主講,機會難得。\"


    陳恪的腳趾在靴子裏蜷縮起來。


    他現在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常樂已經興高采烈地應下了:\"多謝老先生!\"


    內室比想象中寬敞,幾十張矮幾排列整齊,已經坐了不少聽眾。最前方的高台上,一位年約五旬、麵容肅穆的官員正在整理講稿。陳恪認出那就是現任兵部尚書聶豹——一個在朝堂上以剛直著稱,卻仍堅持每月講學兩次的心學門人。


    \"聶公最重''知行合一''。\"錢德洪低聲對陳恪說,\"今日講''心性與事功'',你仔細聽著,或有裨益。\"


    陳恪點頭,拉著常樂找了個角落坐下。他注意到周圍不少都是年輕學子,有幾個還偷偷打量著常樂,顯然被她女扮男裝的清秀模樣吸引了。


    講座開始後,聶豹洪亮的聲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從陽明心學的\"致良知\"講起,結合邊防軍務、賦稅改革等朝政實務,闡述\"心性修養\"與\"經世致用\"的關係。


    \"心學非空談性理,\"聶豹環視眾人,\"要在事上磨練。譬如邊防將士,若無''致良知''的功夫,如何能在生死關頭守住本心?\"


    陳恪聽得入神。聶豹的見解確實深刻,將心學理論與實際政務結合得天衣無縫。他偷偷瞥了眼常樂,發現她也全神貫注,不時點頭。


    講座結束後,錢德洪突然起身宣布:\"諸位,今日有幸,老夫要向各位介紹一位青年才俊——淳安陳恪。\"


    陳恪的血液瞬間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他,包括聶豹那雙銳利的眼睛。


    \"陳小友雖年輕,但對心性之學頗有獨到見解。\"王畿補充道,\"不妨請他說幾句?\"


    常樂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腳,眼裏閃著促狹的光。陳恪知道,這是報複他剛才的\"舍弟\"之說。


    他硬著頭皮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學生陳恪,見過諸位前輩。\"


    室內頓時一片嘩然。幾個學子交頭接耳:\"可是那個侯府二小姐看上的陳恪?聽說是個窮酸舉人...長得倒是一表人才...\"


    陳恪的臉燒了起來。聶豹卻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原來是你。老夫早聽錢公提起過你關於''義利之辨''的見解,今日一見,果然年輕有為。\"


    \"學生慚愧。\"陳恪深揖到地,\"適才聽聶公講''心性與事功'',受益匪淺。學生以為,心學之要,在''事上磨練''四字。譬如...\"


    他不知不覺講起了現代管理學的\"實踐出真知\"理論,巧妙包裝成心學術語。聶豹聽得頻頻點頭,錢德洪和王畿則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


    講座結束後,一位名叫王宗沐的中年儒生奉錢、王之命來請陳恪過去。當他走近時,目光卻落在常樂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這位是...\"王宗沐意味深長地問。


    \"舍弟。\"陳恪再次強調,聲音卻弱了幾分。


    王宗沐笑了:\"令弟生得...好生秀氣。\"


    常樂突然挽住陳恪的手臂,甜膩膩地喊了聲:\"是,恪哥哥~\"


    那聲音甜得發膩,酸得倒牙。王宗沐的眉毛幾乎要飛出額頭,錢德洪則咳嗽一聲掩飾笑意。


    \"咳咳,年輕人嘛...\"王畿打圓場,\"陳小友,借一步說話。\"


    將陳恪拉到一旁後,錢德洪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小子,你麻煩大了。\"


    陳恪心頭一緊:\"先生何出此言?\"


    \"懷遠侯二小姐之前都傳要許給嚴世蕃的侄子歐陽必進,\"錢德洪壓低聲音,\"雖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但這對讀書人來說就是恥辱。歐陽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他肯定會找你麻煩。\"


    王畿補充道:\"聶公雖然欣賞你,但他身為兵部尚書,不便插手這等私怨。你啊你,趁早想辦法吧。\"


    陳恪的胃沉了下去。他轉頭看向常樂,她正被王宗沐逗得咯咯笑,眉眼彎彎的樣子與八歲時如出一轍。


    知乎問題《同時得罪權貴和青梅竹馬是什麽體驗》的答案閃過眼前:【建議提前買好棺材,因為兩邊都會弄死你】。


    夕陽西下,陳恪和常樂走在回府的路上。常樂已經恢複了女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渾然不覺危機的臨近。


    \"今天真有意思!\"她轉身倒著走,\"沒想到聶尚書這麽欣賞你。喂,你怎麽愁眉苦臉的?\"


    陳恪停下腳步:\"常樂,你之前說要許給嚴世蕃的侄子...是真的嗎?\"


    常樂的笑容僵在臉上。片刻後,她輕聲道:\"是真的。但我寧可死也不會嫁給他。\"她突然抓住陳恪的手,\"你會保護我的,對吧?就像小時候那樣。\"


    \"我會想辦法。\"他聽見自己說。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兩條即將交錯的命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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