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內,龍涎香氤氳繚繞,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把玩著一塊新製的龍紋香皂。


    香皂通體金黃,龍鱗紋路清晰可辨,龍睛處鑲嵌著兩顆細小的紅寶石,在燭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


    \"十萬兩...\"嘉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龍鱗紋路,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陳恪這小子,倒真會替朕斂財。\"


    案幾上攤開的賬冊墨跡猶新,記錄著\"禦製香皂\"首月的驚人利潤。


    那些平日裏道貌岸然的朝臣們,為了討好皇帝,竟爭相搶購這尋常的洗沐之物,價格翻了幾番仍供不應求。


    嘉靖忽然輕笑出聲,笑聲在密閉的精舍內回蕩,驚得香爐青煙一陣紊亂。


    他仿佛看到嚴嵩捧著十盒香皂諂媚的笑臉,徐階夫人托人求購時的急切,還有那些清流官員們表麵不屑、背地卻偷偷命人采買的虛偽模樣。


    \"呂芳。\"嘉靖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精舍角落的陰影中,呂芳佝僂的身影無聲浮現。


    老太監的腳步輕得如同貓行,在丹墀前跪下時,連衣袍摩擦的聲響都微不可聞。


    \"老奴在。\"


    嘉靖隨手將香皂拋向呂芳:\"賞你的。\"


    呂芳雙手接住,動作精準得像演練過千百遍,香皂落入手心的瞬間,連一絲多餘的晃動都沒有。


    他低頭細看,這塊香皂形如仙鶴,鶴喙處一點朱砂紅得刺目,竟是摻了西域進貢的頂級香料。


    \"老奴叩謝主子爺恩典。\"呂芳額頭觸地,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這般貴重之物,老奴怎配...\"


    \"行了。\"嘉靖擺擺手,寬大的道袍袖口帶起一陣風,\"朕聽說你最近腿腳不好,這香皂裏加了川芎和艾葉,沐浴時用,能活血化瘀。\"


    呂芳的身子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年近六旬,膝蓋的老寒腿確實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但這等私密之事,皇上是如何知曉的?


    嘉靖似笑非笑地看著老太監的反應,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榻沿:\"怎麽?朕賞你東西,還不高興了?\"


    \"老奴不敢!\"呂芳連忙叩首,額頭在金磚上磕出輕響,\"主子爺體恤下情,老奴感激涕零,隻是...\"他猶豫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嘉靖眯起眼睛。呂芳伺候他三十年,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今日這般模樣,定是有要事稟報。


    \"有話就說。\"嘉靖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朕最討厭吞吞吐吐。\"


    呂芳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老奴聽聞...景王府近日也在製售香皂。\"


    \"哦?\"嘉靖的眉毛微微揚起,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接著說。\"


    \"景王府的香皂售價僅一錢銀子,不到裕王府的三成。\"呂芳的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今日天氣,\"據說是買通了裕王府的匠人,得了配方。\"


    嘉靖突然大笑,笑聲中帶著幾分譏誚:\"朕這個兒子,別的本事沒有,跟風倒是一把好手。\"


    呂芳低頭不語。作為奴才,他深諳\"疏不間親\"的道理——皇帝可以罵兒子,奴才卻連一個眼神都不能多給。


    嘉靖的笑聲戛然而止,精舍內重歸寂靜,隻有更漏的滴水聲清晰可聞。他盯著呂芳看了許久,突然問道:\"裕王那邊有何反應?\"


    \"回主子爺,裕王殿下...\"呂芳斟酌著詞句,\"近日在順天府增設了三處粥廠,每日施粥千份。還命太醫局配了避瘟散,免費發放給貧民。\"


    嘉靖的眼中精光一閃。他太明白這套把戲了——裕王分明是在用香皂的利潤收買民心,卻又做得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處。


    \"這主意是誰出的?\"嘉靖突然問道,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呂芳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老奴...不知。\"


    \"不知?\"嘉靖的拂塵柄突然挑起呂芳的下巴,強迫老太監直視他的眼睛,\"朕聽說陳恪那小子最近三天兩頭往裕王府跑?\"


    呂芳的瞳孔微微收縮。皇上對朝臣動向的掌握,竟精確至此!


    \"陳侍讀確實常去講讀。\"呂芳謹慎地回答,\"不過裕王殿下仁厚,施粥濟貧之事,想必是...\"


    \"夠了。\"嘉靖收回拂塵,重新倚回榻上,\"景王那邊還做了什麽?\"


    呂芳鬆了口氣,繼續稟報:\"景王府的香皂雖便宜,但用料粗糙,常有百姓投訴用了皮膚發癢。順天府這幾日已接到十餘起訟狀,不過...\"他頓了頓,\"都被壓下了。\"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太了解這個小兒子了——急功近利,目光短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當年為討自己歡心,竟在萬壽宮的地基裏埋活人祭祀,如今又做出這等下作之事。


    \"裕王的粥廠,用的是香皂的利潤?\"嘉靖突然問道。


    呂芳點頭:\"正是。據內承運庫的賬目,裕王府每月將香皂利潤的兩成用於賑濟,賬目清晰可查。\"


    嘉靖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裕王這手玩得漂亮——既賺了錢,又博了好名聲,還堵住了禦史言官們的嘴。這等政治智慧,絕非裕王自己能想出來的。


    \"陳恪...\"嘉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拂塵柄。


    這個新科狀元,入仕不過半年,卻已攪動了朝堂風雲。


    先是用\"三市分立\"之策平衡了嚴黨和清流,如今又幫裕王經營起這香皂生意,手段之老練,連他這個皇帝都不得不佩服。


    \"主子爺...\"呂芳小心翼翼地開口,\"景王那邊...\"


    嘉靖擺擺手,打斷了老太監的話。他緩緩起身,道袍下擺在金磚地上拖出輕微的沙沙聲。走到窗前,嘉靖望著遠處宮牆的輪廓,突然問道:\"呂芳,你說朕這兩個兒子,誰更堪大任?\"


    呂芳如遭雷擊,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這等奪嫡之事,豈是他一個奴才能置喙的?


    \"老奴愚鈍...\"呂芳伏地顫抖,\"天家之事,不敢妄議。\"


    嘉靖回頭,看著老太監瑟瑟發抖的模樣,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他當然知道呂芳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本就是拋給自己的。


    \"傳朕口諭。\"嘉靖的聲音忽然變得威嚴,\"景王不務正業,與民爭利,著即閉門思過一月。\"


    呂芳重重叩首:\"老奴遵旨。\"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與民爭利\"四字用得妙——既斥責了景王仿製香皂的行為,又暗指他打壓裕王的用心,還維護了皇家不與民爭利的體麵。


    至於\"閉門思過\",不過是做做樣子,既給了景王教訓,又不至於讓他傷筋動骨。


    \"還有。\"嘉靖補充道,\"告訴陳恪,朕很滿意他的...孝心。\"


    呂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皇上這是默許了陳恪輔佐裕王的行為,甚至...隱隱有鼓勵之意。


    \"老奴明白。\"


    嘉靖揮了揮手,示意呂芳退下。待老太監的身影消失在精舍門外,嘉靖才重新拿起案幾上的龍紋香皂,在掌心輕輕把玩。


    香皂的馥鬱香氣在鼻端縈繞,嘉靖的思緒卻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裕王、景王、陳恪...這些棋子在他精心布置的棋盤上各司其職,而真正的棋手,永遠隻有他一人。


    \"教子有方...\"嘉靖輕聲自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精舍外,夕陽將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


    一道口諭正悄然傳向景王府,如同無形的利劍,斬斷了景王剛剛伸出的爪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殺千刀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殺千刀的並收藏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