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鐸全身被火燒傷多處,包裹得粽子一般,聽完一位族兄來報的薛濤與族長的談話後,手指劇烈地顫抖著。


    真的有報應,薛淑做的事惡毒受了報應,他做的事也不遑多讓,如今也有了報應。他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也哭不出來,稍稍一動身上的灼傷便加痛幾分。他怔怔地看著青綠色的帳頂,喉嚨裏發出淒厲又蒼涼的嗚咽,渾濁的眼淚劃過眼角。


    最後薛濤拿到了和離書和欠條,也毫不留情地帶走了陳家僅剩的一點值錢的家當。


    陳鐸受傷沒法再領四品越騎校尉的職,被吏部降了品級,每月領一點微薄的薪俸維持生活,算是朝廷對他的恩養。按照陳家原本的家底,陳鐸即便是庶民也能衣食無憂,可現在卻一落千丈。


    簽下和離書後,薛家與陳家不再有任何的瓜葛,薛濤不會再管陳家的死活。事情多多少少還是傳了一些出去,陳氏一族蒙羞,也不想再管陳家的事,陳家如今隻剩了一個空殼子。


    柳湘儀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委屈自己做了十年的外室,好不容易盼到陳鐸給她和兒子落下了戶籍,並將她娶回家扶為正妻,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日突然被打入了地獄。她容貌被毀,陳鐸重傷臥床,陳家破敗不堪,遣散了家奴事事要她親力親為,現下的日子比做外室時遠遠不如。


    柳湘儀欲哭無淚,早知得到這個名分會是這種下場,她寧願做一輩子的外室。好在她還有兒子在,陳景熙聰明懂事,是柳湘儀最後的支柱。


    年僅十歲的陳景熙建議陳鐸賣掉陳家的房屋地契,得到銀錢後換一處便宜的小院子居住,反正陳家已經是這樣的了,何必在乎人家的眼光。房屋地契是最後的退路,手上有了銀錢才能吃飯才能治病才能活下去。


    陳鐸沒想到他竟然能有這樣通透的想法,有這樣的兒子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在床上渾渾噩噩等死的陳鐸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按照陳景熙的想法賣了宅子,另尋了一處小院搬了過去。


    侯府這邊,薛老夫人還是知道了陳家發生的事,捶胸頓足要去陳家討個說法。薛濤和衛氏極力安撫,此時正好薛淳回了上京,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二兒子,薛老夫人的心情又平靜了不少。


    薛淳是個不爭氣的,從小被薛老夫人嬌慣壞了,科舉屢試不第,最後還是薛濤幫他謀了個從六品太仆寺馬廠協領的官職。原本這是個清閑的官位,但近兩年邊境不穩西秦異動,北齊要儲備戰馬,薛淳被頻繁派往北地的馬場選育戰馬,北地荒涼,薛淳叫苦不迭又不敢跟薛濤抱怨。


    想著這次回來求求老母親,讓老母親去與大哥說情,偏偏侯府出了一連串的事,薛淑與陳家那邊也搞得天崩地裂,薛淑才過世,薛老夫人正悲痛萬分,薛淳很有眼色,這個時候是萬萬不敢去惹事的。


    他的嫡子薛青楠此前一直養在侯府,現在侯府亂成了一鍋粥,他提出將薛青楠接回家住幾日,薛濤也無暇理他,由他去了。


    皇後娘娘的生辰快到了,宮裏要舉辦宮宴大宴群臣及官眷,誰都心知肚明這是東宮選秀的前奏,薛濤一心想把薛玉琅送入東宮,此次宮宴自然是要重視的。


    衛氏早早就尋了上京最好的裁縫來為薛玉琅裁製新衣,又找了老師給她重新梳理過插花點茶等技藝。薛玉琅上回被薛濤踢的那一腳損傷心肺頗重,即便養了這麽久,遇到下雨天或寒濕些的日子便要咳嗽。衛氏心疼又著急,請了韋大夫來看診也說沒法快治,隻能慢慢調養,但是東宮選秀已經迫在眉睫,萬一在選秀時這毛病犯了就麻煩了。


    前院日日忙碌,落梅院和秋意院都修整好了,吳姨娘、玉瓊和宜夏搬回了各自的院子,這些時日府裏風波不斷,薛老夫人一直病著便沒有去公學。


    夏日的午後,吳姨娘、玉瓊和宜夏、茯苓一起待在落梅院,吳姨娘做著針線活,玉瓊練字,茯苓看書,宜夏在調配一罐藥膏。一派歲月靜好的氣氛,宜夏很享受這樣的時刻,這才是她未來想要的日子。


    吳姨娘忽然歎了口氣,道:“不知雪瑤那孩子如何了?”


    “姨娘,她差點害了小姐,你居然還同情她?”茯苓噘著嘴道。


    吳姨娘道:“她雖然做錯了事,但落得如今這樣的境況也是可憐。”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到庵裏做姑子,從此守著古佛青燈過幾十年,這等苦楚不是尋常人能吃得下的。


    宜夏攪著罐子裏的藥膏,偶爾停下來看看成色,道:“她沒落發,寂雲庵的住持定慧師父說她六根未淨仍心念紅塵,沒有給她剃度,她現在在寂雲庵裏是帶發修行。”


    “表姐,你怎麽知道?”玉瓊好奇地問道。


    宜夏笑了笑沒有回答,自然是少州給她的消息。上回她給了少州一罐秘製的金創膏後,少州投桃報李,給了她許多消息,其中就包括陳家起火的內幕和陳雪瑤在寂雲庵內的消息。


    “小姐,這是什麽藥膏?好漂亮。”茯苓驚歎地看著宜夏手中攪動的晶瑩剔透像荔枝凍一樣的藥膏。


    宜夏挑起一點嗅了嗅味道,笑道:“好了,這是積雪草霜,祛疤的。”上回她和玉瓊的脖子都受了傷,現在傷口已經結痂,等痂皮脫落敷上積雪草霜以後就不會留疤了。


    “這個好,女孩子的皮膚最嬌貴了,可千萬不能留疤。阿暖的醫術真好,待在這後宅裏可惜了。”吳姨娘有些憐惜地看著宜夏道。


    “我不要緊,表姐千萬要把脖頸上的疤痕醫治好,表姐蕙質蘭心長得又好,如果被太子或者哪位皇子看上就好了。”玉瓊天真地笑道。


    “玉瓊別胡說。”吳姨娘輕斥道,她知道宜夏厭惡後宅,更何況深宮。見玉瓊無端被訓斥後有些懵,吳姨娘又柔聲哄著她道:“宮宴是有誥命的夫人、嫡出子女去的,咱們沒有去赴宴的資格。”


    “誰說沒有。”薛濤忽然出現在院門外。聽聲音倒是心情頗好的樣子,他緩步走進來,臉上還帶著些笑意。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許多讓薛濤頭疼的事,他幾乎就沒有笑過,眼下該解決的事情都順利解決了,他終於輕鬆了下來。


    “侯爺怎麽來了?”吳姨娘起身行了一禮,給他讓坐倒茶。


    宜夏、玉瓊和茯苓也都站起身來行禮。


    “都坐下吧。”薛濤坐在石桌旁,臉上的自得之色掩蓋不住,“夏兒在老夫人壽宴上的救人之舉傳到了陛下那裏,加上榮親王妃在皇後娘娘麵前的誇讚,皇後娘娘特許咱們府上的女眷都參加宮宴。”


    “父親,我也能去?”玉瓊很是歡喜。


    “當然可以,包括你小娘也能去。”薛濤看著吳氏道。


    吳氏柔聲笑道:“侯爺,妾身出身低微,沒見慣那些大場麵,恐丟了侯府的臉麵,妾身就不去了。”


    “小娘……”玉瓊拉著吳氏的衣袖,但忽然看到宜夏微微地搖了搖頭,玉瓊後邊的話就咽了下去。


    “也好,老夫人身子還未恢複不能前去赴宴,你在家就好好照顧老夫人。”薛濤很滿意吳氏的識大體。即使有皇後娘娘的允準,但是帶府上的妾室去赴宴還是會被人在後背恥笑。吳氏這一番推辭讓薛濤更是喜愛她,當即表示許久沒吃吳氏所做的糕點了,今晚就去秋意院吃飯,吳氏連忙應下了。


    薛濤走後,玉瓊不解地道:“小娘,皇後娘娘都允準了,你為何不去?”


    吳姨娘歎息道:“這就是身為妾室的命。”


    宜夏輕撫著玉瓊的肩膀解釋道:“父親若是真帶姨娘前去便是打了大夫人的臉,那些後宅夫人們都會在背後嘲笑侯爺寵妾滅妻,大夫人若是因此沒臉,以後咱們恐怕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落梅院中蟬鳴之聲停頓,一時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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