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事見了洋酒,不但收了下來,還對送酒來的芳姑姑道,“到了這把年紀,本以為已經沒什麽事可做了,沒想到治少爺信得過,願意讓我出出力,我也不是那不識抬舉之人。既如此,明兒就要讓治少爺過來吧。”


    芳姑姑笑著答應下來,回了如意館向白蓉萱稟報。


    白蓉萱鬆了口氣,“還是洋酒好用呀。”


    芳姑姑道,“胡管事這輩子別的不愛,就喜歡喝酒,您能叫上名字的好酒隻怕早就喝個遍了,洋酒他卻是第一次接觸,難免覺得新鮮。六爺想事情果然周全,甚至連胡管事的喜好都摸得清清楚楚,單這一點,就夠您學的了。”


    白蓉萱點了點頭,“可不是嘛,六叔實在太厲害了,我根本就學不來。”


    芳姑姑道,“您急什麽,隻要六爺願意指點,就不會讓您吃了虧的,慢慢學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去見了閔老夫人,隻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開了。


    閔老夫人雖然沒有挽留,卻有些詫異,對易嬤嬤道,“治哥今天這是怎麽了?可是三房出了什麽事兒?”


    白蓉萱提前對易嬤嬤透過音了,她聞聲笑著道,“有六爺幫忙,三房能出什麽事兒?治少爺走得急,是因為六爺讓他去找胡管事請教些禮節上的事情,擔心接手家業的時候鬧出什麽笑話來。”


    閔老夫人淡淡地道,“這種事小六又不是不懂,怎麽把胡管事也給扯進來了?”


    自從白老太爺去世之後,胡管事便徹底閑了下來,如今每天就是喝酒養鳥,徹底過上了榮養的好日子。


    易嬤嬤道,“六爺自然清楚,可他到底是閔家的人,哪有在這種事情上指點別人的道理?胡管事跟了老太爺一輩子,什麽場麵沒見過,有他出麵教禮節,那才叫名正言順。六爺在這種事情上向來心細如發,您就別操心了。”


    閔老夫人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不管了,隻當什麽都不知道吧。”


    白蓉萱由芳姑姑和吳介陪著去了胡管事的住處。


    如今白老太爺的園子雖然還在,年年派人修繕打理,但畢竟沒了主子,因此也有幾分荒廢落敗的蕭索之意。白蓉萱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景致,心中充滿了好奇。


    胡管事住在一間偏房裏,離得老遠,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陣哼唱的聲音。


    聲音又尖又細,仿佛女子。


    白蓉萱十分的詫異。


    芳姑姑解釋道,“胡管事喜歡唱戲,年輕的時候嗓子極好,如今上了年紀,也隻當是消遣做樂了。”


    白蓉萱點了點頭。


    聽到聲音,屋內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後便有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來。白蓉萱見他個子不高,長得濃眉大眼,給人一種忠厚老實的感覺。他先是與芳姑姑打了聲招呼,“姑姑過來了。”


    芳姑姑向他引薦道,“這位就是治少爺。”


    男人忙向白蓉萱行禮問候,“見過治少爺。”


    芳姑姑對白蓉萱介紹道,“這是胡管事的義子,隨了胡管事的姓,如今管著老太爺的園子,府內的人都稱他為小胡管事。”


    白蓉萱也客氣地與他打了聲招呼。


    小胡管事道,“治少爺屋內請,義父已經在等著您了。”


    白蓉萱在芳姑姑和小胡管事的陪同下走進了房間。


    屋內陳設十分簡單,一位半白了頭發的老人佝僂著身子坐在羅漢床上。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瘦削的臉。


    白蓉萱看得一愣。


    這人也太瘦了吧?簡直就像一根竹竿。


    老人衝白蓉萱微微一笑,“治少爺過來了,老奴給您請個安。”說完便要撐著身子站起來。


    小胡管事見狀上前攙扶。


    白蓉萱道,“您別動了!您是服侍過我祖父的人,我是晚輩,哪能受您這個禮?”


    老人道,“治少爺慈悲,念在老奴年邁的份上不願意為難,可有些人啊……卻恨不得我整日跪著才好呢。”


    白蓉萱聽得一怔。


    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還沒反應過來,老人已經繼續道,“老奴姓胡名冠仁,字一柴,您直呼我的姓名就好,不用一口一個‘您’的叫著。老奴雖然癡長了幾歲,但尊卑有別,哪有讓家裏少爺敬著奴才的道理?”


    白蓉萱哪好意思開口?


    而且明明是個奴才,卻不但有名有姓,還有字號,聽著就不簡單。


    胡冠仁道,“治少爺今日既然是來向我請教禮節的,那我這第一句話便要永遠記在心上才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身份這東西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也不可能平起平坐,所以您在和下人相處的過程中,也要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錯了規矩。一旦讓下人沒了敬畏之心,將來行事可就難了。”


    白蓉萱見他說得有些道理,便一臉認真地聽了起來。


    胡冠仁道,“家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誰該在什麽位置做什麽事,這都是有定數的,規矩亂了,下人們都按照自己的心意辦事,主子的話還有什麽用?要不怎麽有句老話叫刁奴欺主呢?要我說啊……世上本沒有刁奴,隻是主子縱容的過了,這做奴才的自然就無法無天,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了。”


    小胡管事適時地送上茶來。


    胡冠仁問道,“治少爺自小在杭州長大,唐家又是做茶葉生意的,想必對茶道頗有研究吧?”


    白蓉萱尷尬地道,“說來慚愧,我隻會喝茶,對茶道卻一點兒都不了解。”


    胡冠仁顯得有些意外,卻也沒有繼續追問。喝了兩口茶,他又說道,“三房的家業定在哪一天交接了?”


    白蓉萱道,“六月二十四。”


    胡冠仁掐指一算,“嗯,利接印,是個好日子。”


    白蓉萱沒想到他還懂這些,頓時一臉的佩服。


    胡冠仁道,“老太爺博學多才,對這些都有涉獵,我跟在身邊伺候,耳濡目染地學了些皮毛。”


    皮毛嗎?


    原來祖父還是個全才。


    胡冠仁低聲道,“這麽算來,三房的產業交給外長房也有十幾年了,如今治少爺年輕有為,也該接回來了。聽說請的是閔六爺做見證人?”


    白蓉萱點頭稱是。


    胡冠仁笑道,“治少爺的麵子蠻大的嘛,據說閔六爺性格乖張,多少前輩大佬的麵子也不給,沒想到卻願意為您出頭。”


    白蓉萱道,“六叔是擔心交接家業的時候沒個有身份的人鎮場,讓人覺得隨意。”


    胡冠仁道,“這是自然。其實按道理,應該由北平白家的毅老太爺出麵才符合規矩,隻是人家不願意出這個頭,也強求不得。不過有閔六爺的身份擺在這裏,別人也不敢輕視您的。”


    白蓉萱倒沒想這麽多。


    直至此刻,她對接手家業一事還沒什麽真實感。


    難道她以後還要留在三房支應門庭不成?


    她此行的目的隻是為了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至於家業財產,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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