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本就不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何況白修治一死,她的身邊便隻剩白蓉萱一個孩子,隻要一想到讓她回到白家那複雜黑暗的地方去,唐氏的心裏就格外不放心。


    先前之所以會答應,也是正在氣頭上。


    治哥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追查不出真凶,她死後怎麽有臉去見丈夫和兒子?


    可真到了做決定的時候,她又情不自禁地退縮了。


    不去,女兒便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平安到老。


    去了,或許可以追查出治哥的死因,但相對的,也要冒很大的風險。


    唐氏不想讓女兒為了一件不確定能做成的事情冒險。


    她低著頭,一臉的躊躇與為難。


    唐老夫人道,“問題是……現在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王德全這次來杭州對賬由治哥親自招待的事情傳回白家,那些下手害死治哥的人聽說之後會怎麽想?多半以為自己沒有成功,可為了以絕後患,會不會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咱們防得了一次,難道還能次次都僥幸躲過去?”


    唐氏聞聲後悔不已,懊惱地道,“哎呀,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讓蓉萱去裝什麽治哥了。”


    唐老夫人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會兒你越是猶豫不決,越是給敵人喘息的機會,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對不對?”


    唐氏道,“可如果回去出了什麽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唐老夫人沉著臉道,“這就要看你在給閔老夫人和白元則寫信的時候怎麽說了。三房久無人居,一時半會肯定清理收拾不出來,何況上頭沒有正經的主子管著,有心氣兒的下人早就撿高枝兒飛了,那些肯踏踏實實守院子的人,多半也沒什麽能耐,隻等著在三房養老。蓉萱以治哥的身份回去住在哪兒?依我說,要是閔老夫人肯收留,那便再好不過。閔老夫人既有手段,背後又有閔家撐腰,二房的人想要算計陷害蓉萱,得先過了閔老夫人這一關,有閔老夫人做後盾,蓉萱便安全多了。”


    唐氏聞聲想了想,“閔老夫人素來不插手白家的內務事,何況治哥回去是要接手家業的,擺明了是跟二房打擂台,閔老夫人怎麽可能在這個節骨眼收留治哥呢?那不是擺明了要和二房唱反調嗎?以我對她的了解,閔老夫人可不會多管這種閑事。”


    唐老夫人輕輕歎了口氣。


    唐氏都能想到的事情,她自然早就猜到了。


    唐老夫人緩緩道,“如果閔老夫人這條路走不通,就要看白元則那頭的意思了。若是能得到他的庇護,雖然不及閔老夫人那般周全,但也總是聊勝於無,應該能起些作用的。”


    就怕白元則也不願意趟這波渾水。


    唐氏道,“那我現在就寫信。”


    她吩咐吳媽搬來了炕桌,提筆寫信,唐老夫人便坐在一旁給她指點。母女二人一邊商量一邊研究,忙了一下午才把信寫完。


    唐氏捏著兩封信,隻覺得格外沉重。


    唐老夫人安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蓉萱,可那孩子是個心智堅定有主意的人,該放手時需放手,是時候讓她自己去闖蕩經營自己的人生了,誰也沒辦法陪她走完這一生。何況治哥死得蹊蹺,這件事也總要有個結果才行,否則治哥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夠安眠?”


    一提到自己的兒子,唐氏的眼淚便傾瀉而出。


    最近她總是極力克製著自己,不去想關於兒子的一切。可她終究是個做母親的,懷胎十月,含辛茹苦十幾年光景才把那柔軟的像是糯米團子一樣的孩子養大。


    可他卻如此突然的死在了南京……


    唐氏甚至連他的最後一麵也沒有看到。


    想到這些,唐氏的心情複雜至極。


    唐老夫人掏出帕子替她抹去了淚,“我知道你心裏難受,當初你大姐走的時候,我又何嚐舍得?我這一頭的白發,便是那時候突然生出來的。或許今生你和治哥母子的緣分就是這樣淺薄,全了這一世的辛苦業障,那孩子也早該轉世投胎了。”


    唐氏哭著道,“隻盼望他下一世可別再這麽辛苦了,最好投生在普通人家,也不求大富大貴的,好歹能平常長命,兒孫滿堂吧。”


    “會的,一定會的。”唐老夫人握著女兒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她還特意講起了一段往事,“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人提過。你大姐才走的那幾年,我總能夢到她,心裏別提多難受了。後來有次去寺院裏聽經,看到個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粉團似的小臉,紅彤彤的,看著就可愛。看模樣也就兩歲年紀,黑黑的頭發紮了兩個小辮子,眉心還點了個小紅點,穿著一件紅底黃花的小襖,正窩在母親的懷裏哭。也不知道怎麽著,我一看到那孩子的眼睛,立刻就想到了你大姐,這腳步就像灌了鉛似的,說什麽也走不動了。我慢慢走過去,向那婦人打聽孩子怎麽哭了。婦人便跟我說,先前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在這裏玩鬧,也不知怎麽碰了她一下,女孩子嬌氣,自然就委屈地哭了。我和那婦人說話的時候,孩子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看著我,我的心都快要被她看化了。我笑著安撫了幾句,沒想到那孩子居然伸出手來讓我抱,我剛把她抱在懷裏,她頓時就不哭了。婦人覺得驚奇,還說我跟那孩子有緣分。從寺廟回到家裏來之後,我心裏惆悵了好幾天,又想讓人去打聽打聽那孩子家在何處,以後要是遇到困難我也能伸手幫一把,可轉念一想,就算那孩子真是你大姐轉世,也有了自己的生母,我還橫插在中間,不但讓孩子為難,還會折損她的福氣。後來這件事便被我壓在了心底,連你哥哥和嫂子也不知道。”


    唐氏聽得十分驚奇,“媽,那孩子真的很像大姐嗎?”


    唐老夫人連連點頭,“像,像極了!可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覺得,連李嬤嬤也覺得像,我們倆在寺廟裏跟了那對母女一路,心裏都直犯嘀咕。”


    唐氏聽著又掉下淚來,“那我的治哥是不是也轉世投胎了?蒼天垂憐,無論如何要讓我看他一眼,別讓我這樣牽著掛著,隻要一想到他就心疼不已。”


    唐老夫人道,“若是有緣,老天自然會讓你見到的,這不是能強求的事,你要看開些才行。何況你連門都不出,就算治哥從家門口路過,你也見不到呀。想見治哥,你要趕緊好起來才行。”


    唐氏立刻道,“我知道,我很快就能好的。”


    唐老夫人替她抹去了臉上的眼淚,“行了,你媽年紀大了,可經不住你這樣折騰。這會兒我還活著,還有媽給你擦眼淚,等哪天我也不在了,看誰還給你擦眼淚。”


    唐氏忙道,“媽,您千萬別這麽說。要是沒有您,我可怎麽活呀。”


    娘倆說了好一會兒話,唐老夫人才起身回了房。


    唐氏等她走後,看著炕桌上的兩封信,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對吳媽吩咐道,“等晚上蕘哥回來,你讓他過來一趟。”


    這就是要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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