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紹權沉默著沒有開口。


    他坐在黑暗的燈影之中,就如同一匹蓄勢待發的猛獸,凶狠得仿佛隨時準備撲向獵物。官場上這麽多年的摸爬滾打,早就練就了他一副鐵石心腸。


    無毒不丈夫。


    婦人之仁對大計毫無助益,如今這個世道,本身就是勝者為王的時代,至於那敗者,也隻能躺在地上任人蹂躪欺淩。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著眼前健碩英武的外甥。


    管泊遠在管家是一個另類。他皮膚微黑,體格強健,與管泊舟、管泊宇這種麵白如玉的少年郎相比,就像兩個媽生的。但曾紹權卻知道,這個外甥是自己目前最能仰仗的一個。別看他嘴角總是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顯得吊兒郎當的,但卻是最靠譜最值得信任的。


    曾紹權點了點頭,“你的話也有道理,這件事是我太急切了。可你也要知道,這一場仗要花費不少錢,軍需儲備,再加上這些人的吃吃喝喝,多僵持一天便要多一筆開銷,能結束還是盡早結束吧。我也怕夜長夢多,等姚培源反應過來,一切就都來不及了。處心積慮地籌謀了這麽久,若是在最後關頭一招盡失,還不得讓人把腸子都悔青了。”


    管泊遠平靜地道,“與其擔心這些沒用的,我看你還不如現在就想想將來要怎麽處置姚培源。他在四川根基深厚,想要動他實在不容易。俗話說狡兔尚有三窟,姚培源老奸巨猾,和你明裏暗裏的過了這麽多次招,不可能想不到你會動他,說不定早就備下了後招等著你動手。戰事隻是個開端罷了,結果才是更重要的。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四麵的眼睛都盯著南京的動靜,姚廣義起軍反叛的消息不可能藏得住,東北那邊至今什麽聲音也沒有,山東也是一片祥和,可越是這樣越讓人不安。你這次處理得不好,四川那頭怕是一時三刻難以平定,其他幾大戰力軍也會起別樣的心思,舅舅,你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曾紹權點了點頭,“你說的這些我都想到了。姚培源這個硬釘子,早晚都是要碰到的,我坐在這總理的位置上一天,他就在我屁股下麵硌一天,不把他連根拔出,我這位置總是坐得不安穩。”


    管泊遠道,“這幾天我也仔細地想了想,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能活捉姚廣義,有了他的在手裏做籌碼,姚培源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大動幹戈,到時候用姚廣義做條件,姚培源還不得乖乖配合?隻是川軍戰力強勁,姚培源手底下能人輩出,我就怕自己多年不上戰場,許多事都有些生疏了,到時候姚廣義沒捉到,反而還把自己給陷進去了,到時候姚培源拿我做要挾,你是保我還是保位置呢?”


    曾紹權皺著眉頭道,“胡說什麽?活捉姚廣義自然是好,但也不用你親力親為,難道隻有姚培源手底下有人才,咱們這邊就全都是飯桶不成?你放心好了,哪怕抓不到姚廣義,我也有辦法對付姚培源。”


    管泊遠微微一笑,“既然舅舅心中已有計較,那我就不多言了。還有其他囑咐沒有?我不能在外麵待得太久,還得抓緊趕回去才行。”


    曾紹權點了點頭,“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危為主,千萬不可有事。要不是銘偉那家夥實在太不靠譜,我壓根就不準備把你調過來,上海那邊你都安置妥當了?”


    “舅舅放心好了。”管泊遠笑著道,“我抱病不出,十天半月的應該沒事,我看這邊最多還能僵持三天左右,再晚了……許多事就不受姚廣義的掌控了。”


    曾紹權嗯了一聲,“回去吧。有機會去見見銘偉,替我好好的教訓他幾句。我拿他是真沒什麽辦法了,可就像你說得一般,再這樣放任下去,我真怕自己有一天管不住他。”


    管泊遠不太走心地應付了一聲。


    他才懶得去見曾銘偉,自小老大,兩個人隻要一見麵就是互看不順眼。


    管泊遠向舅舅道別,利落地轉身而去。


    曾紹權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開口。


    管泊遠出了門,隻見不遠處正站著管泊舟,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管泊遠大步走了過去,“想什麽這麽出神?”


    管泊舟抬頭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你要走了嗎?”


    “嗯。”管泊遠點了點頭,認真地打量著他,“怎麽樣,舅舅都跟你說了什麽?”


    管泊舟微微一笑,“翻來覆去就那些話唄,我都沒往心裏去。你是什麽時候來南京的?”


    “幾天前。”管泊遠道,“你安心在舅舅家待著,等城外的事情一了,咱們兄弟倆一起回上海,路上還能做個伴。”


    管泊舟連連點頭,臉上寫滿了高興,“好啊!”


    管泊遠道,“曾叔呢?我跟他打個招呼再走。”


    管泊舟笑著道,“盯著給你煮餛飩去了。”


    “哈哈,煮什麽餛飩啊,我可吃不下。”管泊舟輕輕歎了口氣,“那就下次見麵再招呼吧,我走了。”


    管泊舟道,“這麽快?”


    “外麵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呢。”管泊遠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下樓。管泊舟急忙追出去相送,一直送到大門外,眼見著管泊舟騎上戰馬,一陣旋風般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管泊舟望著大哥遠去的方向出了會兒神,守門的衛兵關心地上前道,“二公子,夜裏冷,早點兒進去吧,小心著涼。”


    管泊舟回到屋內,正好看到曾管家端著食盤從餐廳走出來。


    管泊舟笑著道,“大哥已經走了。”


    曾管家似乎早就猜到了,表情異常淡定地道,“是嗎?那這碗餛飩就由二公子代勞了吧。”


    管泊舟不好意思拒絕,隻能跟在曾管家身後去了餐廳。


    書房裏的曾紹權思來想去,忽然吩咐手底下的親兵去叫胡師爺過來一趟。


    胡師爺就住在曾府的後頭,沒一會兒就匆匆趕了過來。


    他鄭重地向曾紹權行禮問候。


    曾紹權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用這麽客氣,何況這裏又沒有外人。你我相處十幾年了,怎麽總也改不了這個臭毛病?”


    胡師爺淡淡地道,“尊卑有別,有些事卻是省不得的。”


    曾紹權麵上雖然不說,但心裏對他的恭謹還是十分滿意的,他直入正題,將管泊遠剛剛來過的事情說了。


    胡師爺聽後道,“大公子的話很有道理,隻不過到底年輕了些,想得不夠長遠。要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有些事不做的果決一些,若是給對方抓住了先機,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何況姚培源乃是草莽起家,身上有一股匪氣,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別說是親兒子,就是爹媽在世,他該放棄還是會放棄的。總理,您不會覺得姚培源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真的會乖乖坐在談判桌前和您談判吧?”


    曾紹權心中一凜。


    胡師爺陰沉著臉,麵無表情地繼續道,“其實說白了,這次一戰的勝算之所以這麽大,共有三點原因。第一,領軍的乃是姚廣義而非姚培源。姚廣義隻是個草包,根本不足為懼,要不是有姚培源給他撐腰,他怕是都活不過三天。這一戰領軍的人物若換成姚培源,當是另一種局麵。姚培源這一生身經百戰,悍勇無比,尤其懂得用兵布置,一草一木皆能為他所用,單靠大公子和銘偉少爺是阻攔不住他的。至於康堂雲……”胡師爺說到這裏冷冷一笑,“也隻不過是來看熱鬧的罷了,若是川軍真的攻入城內,我看他第一個就會倒戈相向,反而跑去姚培源那邊搖旗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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