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沒什麽精神,軟軟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卻亮得出奇,顯然是聽得津津有味。


    白蓉萱沒有急著進門,趁無人注意悄悄藏在了門後。隻聽唐學蕘滔滔不絕地講著去高升客棧的事情,“張太太讓我送的都些藥材補品吃食一類的東西,顯然是擔心李家人在客棧裏吃住不順心。高升客棧和咱們店也沒多遠,去之前我還特意到店裏稱了三兩茶葉一並送去了。不管怎麽說我們家和張家連了親,張太太那個人又沒有把我們看外,她娘家那頭來了人,我們也該有所表示才對……”


    黃氏笑著道,“哎喲喲,拿自己家的東西做人情,你也真會表示。”


    兒子分明是知道兩家相看的事情,為了在李老爺的麵前留下好印象,所以才會想得這樣周到。


    唐老夫人聽著也是微微一笑,眼神裏滿是對唐學蕘的揶揄。


    茶葉不值幾個錢,重要的是唐學蕘的這份心意。尤其是他已經能在大人不提點的情況下想明白這些,可見是個心裏能裝住事,知道人情世故的大人了。


    兩個人對此都異常的滿意,就連平時不怎麽和外人走動得唐氏都笑著道,“難得我們蕘哥想得這樣周到,怪不得張太太能信得過你呢。”


    唐學蕘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我這也是怕給張太太丟人,畢竟是借著人家的麵子登門。我去的時候李老爺正往外送大夫,那人我也是認得的,是寶藥林一位姓王的大夫,還特意上前打了聲招呼。李老爺送走大夫問起我的來意,我連忙把張太太搬了出來,他二話沒說得請我進門去坐,親熱地拉著我的手說了半天的話,問長問短的非常豪爽客氣,就差把我的家底都掏幹淨了。”


    黃氏聽著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唐老夫人望去。


    剛好唐老夫人也一臉笑意地看著她,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到一絲喜色。


    李老爺第一次見麵就問長問短的,隻能說明他很中意唐學蕘。


    黃氏心裏又是自豪又是高興,覺得之前的想法全都擰巴了。兒子又懂事又體貼,誰見了都會喜歡的,自己瞎擔心個什麽勁兒啊!


    唐老夫人到底年長,比黃氏能壓得住事,聽了唐學蕘的話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驚奇,神色淡定地問道,“是嗎?都問了些什麽?”


    唐學蕘沒有多想,有問必答地說道,“問咱們家做得什麽買賣,聽說是茶葉生意之後,又問這茶葉是自己家有茶園子還是從茶農手裏收貨?每年能采幾次茶,家裏人就能采完還是需要雇采茶工?茶葉的生意都往哪裏發?還問了我家裏有幾口人之類的……”


    唐老夫人聽著,心裏就更透亮了。


    李老爺沒有兒子幫忙,李夫人又常年都在病中,雖說有懂事能幹的女兒幫著管家,但畢竟還沒有嫁人不好拋頭露麵,家裏家外的事情都要靠李老爺一個人支撐著。他絮絮叨叨地問唐學蕘這些問題,一來是想看看少年人是否能穩下心來做事,對生意上的事情是否上心,二來也是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唐家的家底如何。就比如家裏是否有茶園,采茶的時候用家裏人還是雇傭采茶工,就是探聽一下唐家的茶園到底有多大。如果很小的話,自己家的人也就夠忙活了。


    這是經商多年的老油條才會想出來的辦法,否則直接開口詢問,誰會把這種事情告訴第一次見麵的生人?


    而且這裏麵實則還有一層深意,一般人不細想是很難想到的。


    李老爺問這些也是為了試探一下唐學蕘的城府。如果問什麽說什麽,心裏一點兒不懂防備,那就不叫實在,而是傻瓜了。


    唐老夫人想到這裏,連忙問道,“你都是如何答的?”


    唐學蕘笑了笑,“畢竟是第一次見麵,他又是長輩,既然開口問了,我怎麽好不回答呢?不過裏麵關係到很多家裏生意上的事情,我又不能摸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自然是說三分藏七分了。有些事我答得模棱兩可,反正李老爺也不做茶葉生意,約摸著也聽不太懂,問得再細我就隻能裝糊塗,答什麽也不知道了。”


    黃氏沒有唐老夫人腦筋轉得這樣快,聞聲表情一僵,“你這孩子,什麽時候學會和長輩藏心眼了。人家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要多,當著人家的麵你還敢藏著掖著的,李老爺能看不出來嗎?你讓他怎麽想你啊?”


    唐學蕘無奈地說道,“不管他怎麽想,我是不能實話實說的。祖母不是常說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總不能對著第一次見麵的生人,老老實實的把自己家底交代了吧?誰知道他有什麽算計,萬一別有用心可怎麽辦才好?”


    黃氏一愣,覺得兒子的話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唐老夫人聽了更是笑著道,“在外麵行事謹慎些總是好的,小心駛得萬年船,寧可慢點兒也要走得穩一些,這樣才走得長久。至於李老爺是久經世事的,大風大浪見慣了,要是連這個也看不懂還要在雞蛋裏挑骨頭,那他這把年紀就算是白活了,連我們蕘哥也不如。”


    唐學蕘聽了祖母的讚賞,高興地笑了笑。


    黃氏聽唐老夫人都這樣說了,也隻能作罷。


    唐氏聽了半天,有些不耐煩地直接問道,“那你見到了李家小姐沒有?”


    提起這個,唐學蕘白皙的臉頓時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樣,低著頭像是沒聽到一般,什麽也沒有說。


    唐氏還以為自己的聲音小,他沒有聽清,連忙又問了一次。


    沒等唐學蕘回話,白蓉萱已經笑嗬嗬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媽,您這還看不出來嗎?看他這副臉紅耳赤的樣子,肯定是見過了呀。”


    唐學蕘回過頭瞪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唐氏恍然大悟,黃氏則在一旁笑了起來。


    唐老夫人指著白蓉萱道,“這小妮子什麽時候來的,也不進來說話,反而在外麵偷聽。快說,都聽去了什麽?”


    “我才過來,就聽了個尾巴。”白蓉萱走到唐學蕘的麵前,故意歪著脖子逗弄他,“遠遠的也不真切,好像聽到了一出醜姑爺見丈人的戲碼。”


    唐氏一愣,黃氏則和唐老夫人哈哈大笑起來。


    唐學蕘臉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他狠狠地瞪著白蓉萱,“你……你……”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反駁,氣得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白蓉萱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哥哥,好哥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亂說了。”


    唐學蕘又羞又惱地往門外走,說什麽也不肯回頭。


    還是唐老夫人出麵叫住了他,“你妹子和你開玩笑呢,你當什麽真?快過來,祖母還有話要跟你說呢。”


    唐學蕘這才停住了步子,低眉垂眼地走了回來,卻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了。


    唐老夫人問道,“你既然見到了,覺得那李家小姐怎麽樣?”


    唐學蕘一怔,詫異地抬起頭看著祖母。


    他隻是跟隨李老爺進院的時候匆匆瞥了一眼,當時李家的兩位小姐剛服侍完李夫人出門,見到陌生的外男不約而同地跑回了屋子裏。驚鴻一瞥,他連李小姐的樣貌什麽樣都沒有看真切,這讓他怎麽回答?


    唐老夫人以為他少年人羞於開口,又笑著問道,“要是把李小姐娶回來做你的妻子,你願不願意?”


    唐學蕘隻覺得轟的一聲,一股熱浪直衝頭頂,一時間讓他都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了。過了許久,他才蚊子似的回答道,“我……我自然聽從祖母和父母的意思……”


    這就是願意了。


    黃氏感慨地笑了笑,覺得眼前的兒子是真的長大了,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想到他咿咿呀呀學說話,搖搖晃晃學走路……那些清晰的畫麵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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