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越發的熱了。


    尤其是在行路途中,更是酷熱難耐。


    洛芙手中拿著書卷,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軟在榻上蔫蔫的沒什麽精神。


    忍冬和商陸也沒好到哪兒去,癱在兩邊,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這才剛走半個時辰都不到便這樣難受,兗州到京城可有千裏路呢,咱們可怎麽撐得住啊。”


    “姑娘本來就鮮少坐馬車外出,這次一走就走這樣遠,怕是更受不住。”


    商陸撐著身體坐起來:“我去找他們要些涼水來,這樣的熱,巾子浸水涼一涼臉頰也是好的。”


    她說著便要出去。


    馬車先停了。


    車簾被掀開,進來一個年輕內侍。


    忍冬認出來,是前兩日同老爺坐在上手一直盯著她家姑娘瞧的內侍。


    此前沒敢仔細瞧過。


    如今距離這麽近,發現這內侍生的也忒好了些。


    唇紅齒白,修眉俊目。


    雖是擋簾折腰進來,卻也能看出身量頎長,姿態一派灑然貴氣。


    他看著洛芙笑道:“奴婢長燼見過貴人。”


    洛芙點點頭,勉力坐起來道:“怎麽忽然停車了,可是有什麽事?”


    長燼道:“沒什麽大事,隻是依照內廷慣例,貴人相看入京時需得奴婢們伺候,也好叫貴人早些適應,您身邊的這兩位姑娘可去後麵的馬車上。”


    商陸和忍冬聞言都是一凜,不敢壞了內廷規矩,卻又不想離開正不舒服的洛芙身邊,一時有些猶豫。


    洛芙道:“你們去吧。”


    商陸和忍冬隻得應聲,下了馬車。


    長燼便順理成章地坐到洛芙身邊,仔細瞧她的臉:“貴人臉色不大好,可是哪裏不舒服?”


    洛芙離開祖母心情低落,又燥熱難受,不大想說話,搖了搖頭道:“無妨,我這裏也沒旁的事,你可做自己的事。”


    長燼笑道:“貴人好生隨性,竟也不問問宮裏如何,陛下如何?”


    他這樣說,洛芙倒還真想到一個事,打點起精神問道:“京城的冰價可是一百五十文一塊?”


    不妨她突然問這個,長燼一愣,想了片刻道:“大抵是的。”


    洛芙點點頭,又問了米價與鮮肉生疏果的價格。


    長燼敲頭道:“這可難倒奴婢了,奴婢常年在宮中,不識得宮外的價錢,貴人問這個做什麽?”


    洛芙道:“總是要過日子的,少不得要知道這些。”


    “……過日子?”


    長燼臉色古怪:“貴人要入宮過日子?”


    洛芙也奇怪地看他:“你們宮裏難道不過日子嗎?”


    長燼愣半晌,笑起來:“過!怎麽不過!隻是這些事情都有內務府和禦膳房發放,貴人怎麽反倒自己操心起來了?”


    洛芙道:“按照慣例,外地入京的秀女要先住在宮外的漱玉居,待麵見過陛下,有幸入選後還要在漱玉居再住幾日,等待內廷分派好住所方能入宮,前前後後少說也要半個月,半個月也要過好呀,想要吃住舒心,自然要上點心。”


    她本就難受,說了這麽多更覺頭悶,便又軟在塌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美人蹙眉,也是別有一番美景。


    長燼欣賞著,發現她鼻尖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這才想起什麽,問道:“貴人熱嗎?”


    洛芙:……


    她望了望縱使關著也發黃發紅的車窗,又望望長燼:“你不熱嗎?”


    問完發現,他好像真的不熱。


    白玉似的臉上半個汗點都沒有,嘴唇還格外的猩紅,好看是好看,可怎麽就顯得那麽陰呢……


    卻也不是陰柔,而是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總之,他看起來確實不熱。


    果然,長燼道:“奴婢打小體寒,不熱的,隻是也因此疏忽大意,叫貴人受熱了,貴人稍待,奴婢讓他們送冰進來。”


    他說完便又叫停馬車,吩咐人送冰過來。


    不多時,洛芙車內四角便都擺上了冰盆。


    冰盆冒著絲絲寒氣,不多時便將車內的悶熱驅散一空。


    洛芙好像是那被熱蔫吧的花朵,如今被灑上水,又舒展鮮靈起來。


    長燼盯著她看:“貴人現在還難受麽?”


    洛芙搖搖頭,臉上也帶了笑意:“現下好多了,謝謝你長燼。”


    見她笑,長燼一愣,而後仿佛比她還要開心,也笑道:“貴人客氣了。”


    馬車外又有內侍過來,長燼探身出去,再回來手中便多了盞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貴人再吃碗冰酪。”


    洛芙有些驚異:“為何行路途中不僅有冰,還有冰酪?”


    長燼目光閃了閃笑道:“迎接隊伍都會常備這些東西,後麵有兩輛馬車上裝的便是。”


    洛芙更是驚異。


    不過是迎個秀女,內廷便如此奢華嗎?


    她看的書裏沒說呀。


    而且這隊伍太長,護衛也太多了些。


    不過內廷行事總也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如此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洛芙沒在多想,將手中書卷放到旁邊的小幾上,拿過冰酪,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吃得專注,沒有發現長燼正笑眯眯地盯著她。


    那笑十分的瘮人。


    仿佛是某種陰冷蛇類,盯上了自己感興趣的獵物。


    黏膩又病態。


    他盯著洛芙吃完,往她身邊坐坐,隨手從小幾上拿過團扇輕輕給她扇風:“貴人還要嗎?”


    洛芙搖搖頭,現下覺得無比舒爽。


    長燼還想著前麵的話題,問道:“貴人遠在兗州,卻對京城的物價與選秀細則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是打小就存了入宮的心?”


    洛芙搖搖頭,卻也沒多說,隻道:“既已確定要入宮,我自然會上心一些。”


    何況還有祖母。


    她剛才手中拿的書卷就是祖母叫人在書局買的,還又尋了幾個官家太太打聽宮裏的事,她這才能知道一二。


    長燼望著她:“貴人如此上心,可知道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洛芙搖頭道:“兗州鮮少人見過陛下,我還不知陛下性情。”


    她倒是有心了解,問道:“長燼你知道嗎?”


    長燼看著她明淨澄澈的眼眸,到嘴邊的陰森話語卻打了個彎:“奴婢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其實也不大清楚,不過聽旁人說陛下待人極好,從不打罵誰,貴人想要在宮裏好好過日子,正是合適。”


    洛芙聞言稍稍安心,笑著點點頭,拿過剛才放在小幾上的書卷繼續看。


    車廂內涼爽怡人,又有長燼扇來徐徐涼風。


    加之昨晚同祖母說話,一夜未眠,看了會子書,洛芙漸漸地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長燼扔開團扇,雙手按在膝蓋上,探身湊近了去看洛芙。


    未放冰塊之時,她臉頰被熱得緋紅,豔得連她發髻上那朵赤薔薇都壓了下去。


    現下有了冰塊,溫度降低,那層緋紅下去,她細嫩白皙的臉頰又盈上了一層粉。


    便又是另一種美。


    長燼伸手過去撫了撫她的臉頰,觸感溫潤細嫩,又花香怡人。


    將他冰涼的手也變得又暖又香。


    長燼仿佛尋到了什麽極合心意的珍玩,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許久,才又轉到耳朵上。


    她的耳朵也是潤白可愛的緊。


    看著似乎戴了兩粒紅玉耳釘,可細看之下才發現,那並不是耳釘,而是兩粒嫣紅的痣。


    偏就長得這般恰到好處,與那紅唇相映,美不勝收,也省去了打耳洞之苦。


    長燼越發的感興趣,手指在一粒紅痣上撚了撚。


    這次手重了些,沉睡的美人細眉動了動。


    長燼怕將人擾醒,以後就沒得玩了,隻得收了手。


    一手撐臉去看她。


    他的目光並不摻雜半點情欲,卻也不是純淨的欣賞。


    還是帶著種蛇類的黏膩與病態。


    好似上一刻還將人纏裹在懷中親昵。


    下一刻便能收緊長尾,將人纏絞至窒息,那鋒利的毒牙也已咬入脖頸之中。


    如果車廂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定是會被這樣他的目光與神情嚇到。


    好再沒旁人。


    馬車徐徐往前走著。


    車廂裏並無多少顛簸,四角冰盆依舊在冒著絲絲涼氣。


    美人呼吸清淺,花香盈內。


    本是極為舒適的場景,那黏膩病態的內侍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一手按壓腦袋,掀開車簾,有些狼狽的出去。


    馬車外麵不知何時跟了許多內侍。


    他剛掀開簾子,為首的年長內侍便立刻讓人停了,白著臉去扶他:“陛下……”


    長燼卻將他擋開,自己跳下來。


    年長內侍忙拿過早就備好的天鵝絨鬥篷裹在他身上:“陛下,快回馬車裏吧。”


    長燼整個人都倒在內侍身上,他麵色扭曲地抬起臉,猩紅的嘴唇已是烏青,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住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內侍。


    那小內侍當即腿一軟,癱在地上,卻是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隻是渾身抖如篩糠地等待讓自己人頭落地的吩咐。


    長燼便是當今天子,慕容燼。


    洛遠山為兩個女兒換名帖時,除了使銀子,還把洛芙的美貌誇了個十成十,好讓禮部的人能鬆口。


    畢竟宮妃選的就是美人。


    不過是換個女兒,又不是忤逆不讓女兒候選,且還是個美人,又有銀子拿,禮部也就把名帖給換了。


    隻是遞到內廷時,正巧叫慕容燼瞧見。


    他在宮裏待的煩悶,見此當即就起了心思來兗州瞧瞧這位國色天香的美人。


    其實也不過是個外出的借口。


    他身邊伺候的人哪裏敢攔,隻能調來大隊人馬護送他出京。


    至於那些朝臣們,於次日上朝才知道帝王已經離京。


    外頭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


    慕容燼這一路上並不盡興,頭疾又發作的頻繁。


    待到兗州時,已經是戾氣橫生,隨從的內侍也死了幾個。


    好在是洛芙抗住了洛遠山的誇讚。


    不然洛家滿門可就懸了。


    跪在地上的內侍一路隨侍過來,又怎會不知帝王這個模樣便是要殺人。


    求饒隻會讓自己死得更慘。


    他等著侍衛將他拖走。


    卻見那位弑殺的帝王往馬車裏看了眼,倚著年長內侍,腳步踉蹌地往前麵的馬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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