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戲一直演到晌午方休。


    洛芙有些意猶未盡,出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頭。


    慕容燼已經收斂了神情,瞧著她:“就那麽好看?”


    洛芙望了望已經重歸黑暗的場地,點頭道:“那樣的錦繡盛大,怎麽會不好看呢。”


    慕容燼道:“喜歡看,下次再來。”


    洛芙高興起來:“那我就再來一次。”


    慕容燼笑了:“貴人想來幾次都行。”


    兩人說著話走出彩門,頓時熱浪撲身。


    洛芙看燈戲看得高興,也不懼這點熱了,並不要長燼舉扇遮陽,自沿著簷下宮道往回走。


    這個時候正是用飯的時辰。


    禦膳房的人提著食盒送往各宮。


    洛芙住的這地方有些偏,最近的就是前頭的金福閣。


    便有膳房的人一起過來。


    不過她的凝香居裏並無人送。


    凝香居裏有個小廚房,洛芙進來當天就發現了。


    問了身邊的人,得知能用後,就叫人把小廚房收拾出來。


    每日裏聽蘭她們就會去膳房把貴人位份所需的膳食份例換成食材帶回來自己做。


    洛芙想自己做就是圖個方便,不想內監守忠未入宮之前是個廚子,做得一手好菜。


    她便能吃上好吃又方便的飯菜了。


    送膳食的內監躬著身子等洛芙與慕容燼進了凝香居後,才提著食盒往前頭去到金福閣。


    金福閣目前沒有主位。


    但有一位孫貴人,便相當於主位。


    孫貴人不喜住在西配殿的趙才人。


    連用飯都不讓趙才人跟她一時用,必要等她用完了飯,趙才人才能用。


    膳房裏的內監過來送了好幾日的膳食,哪裏會不知道。


    隻是內廷裏這樣的事多了去了,過來送膳食的內監並不理會。


    屬於趙元春的份例,也不交給趙元春身邊的采蓮,隻把她的食盒放在央道上就走了。


    而孫貴人的食盒則是被恭恭敬敬送了進去。


    采蓮在門口看著,嘴唇都快咬爛了,轉身回屋裏:“又是這樣!現在天氣熱,放一會兒都有味了,孫貴人用飯時間又長,主子每回都要用餿飯,她,她們就是故意的!”


    趙元春臉色也很難看,拿手帕擦著不斷冒出來的汗,沒有說話。


    她住的這西配殿位置不好,無時無刻都是熱的。


    尤其是晌午時分更甚,如同身處蒸籠之中,無時無刻都在煎熬。


    采蓮想起早上去凝香居時的清涼舒適,拿團扇給趙元春扇風:“主子,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吃不消的,到時病了就更過了,凝香居的貴人主子有意與您交好,咱們去找她幫忙,她定是會幫的。”


    趙元春道:“洛姐姐不嫌棄我的出身都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哪有早上剛結交,晌午就去讓人幫忙的。”


    她望著放在央道大太陽地下的食盒,揪緊了帕子:“我也沒那麽金貴,不過是吃幾日餿飯,夏日過去就好了。”


    夏日過去,還有冬日。


    位份升不上去,孫貴人會一直作威作福。


    采蓮正發愁。


    有人從外麵過來。


    趙元春主仆倆心中都是一緊,轉臉看過去。


    發現並不是孫貴人的人。


    采蓮驚喜的迎出去:“聽蘭姑娘!”


    趙元春也有些訝異,忙站起來。


    聽蘭提著食盒過來,福身衝趙元春作禮,笑道:“請趙才人安,我們主子差奴婢過來給才人送些東西。”


    趙元春忙道:“多謝貴人姐姐了,貴人姐姐早上才送過的,晌午又送,真是讓貴人姐姐破費了。”


    聽蘭伶俐道:“才人送我們主子的手帕也甚是貴重呢,這隻是一些吃食,算不得什麽。”


    她將食盒放到桌案上,打開蓋子將裏麵的冒著熱氣,一看就剛做出來的飯食一樣樣擺放出來。


    四菜一湯。


    香味勾人欲滴。


    與膳房做出來的,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聽蘭又打開了第二層。


    立時便有絲絲寒氣冒出,裏頭是一碗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冰酪下麵則是一大塊冒著絲絲寒氣的冰。


    采蓮驚喜道:“還有冰!”


    聽蘭點頭道:“晌午燥熱,我們主子擔心才人食欲不佳,便讓奴婢送些過來,才人用飯吧,奴婢先回去了。”


    趙元春忙道:“你幫我謝謝姐姐。”


    聽蘭笑道:“才人放心,奴婢定會帶到的。”


    聽蘭離開後。


    采蓮看著放在桌子上的冰塊與冰酪高興道:“洛貴人真是大方,冰這樣金貴的東西也送,這下好了,有洛貴人主動相幫,主子往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趙元春點點頭,神色卻有些黯然。


    采蓮道:“才人怎麽不高興?”


    趙元春搖頭道:“不是不高興,隻是……覺得我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回給姐姐。”


    采蓮寬慰道:“洛貴人喜歡主子的繡工,主子為洛貴人多繡些東西她定會高興的。”


    趙元春點點頭,心裏盤算著待會再繡條帕子。


    采蓮則去找了小錘子,把大塊的冰鑿開,準備放到趙元春的臥室裏。


    外麵有人走到央道上往這邊看,見到冰後,立時衝過來叫道:“你們怎麽會有冰!莫不是偷我家主子的!”


    這人是孫貴人身邊的雲鵲。


    時常窺探打壓。


    如今竟還汙人清白。


    趙元春氣得臉色發黑,縱使是泥人也有了兩分氣性,大聲辯解道:“我都不曾踏足過你們東配殿,怎麽偷你家主子的東西!”


    雲鵲也不懼,嘲諷道:“那你怎麽會有冰?才人這樣的出身,莫說冰了,你通身上下的首飾衣裳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家主子的一隻繡鞋貴,小家子做派還不如我這等的奴婢,你不是偷的難道還能是內務府的人給你送來的?”


    采蓮氣不過道:“這是住在後麵的洛貴人送我家才人的!”


    “早上就見你們去巴結人家了。”


    雲鵲卻還是不依不饒地嘲諷:“冰這樣金貴的東西能送你們?你倒是說說,你們怎麽巴結的,趕明我也學學。”


    趙元春胸口不住地起伏,倒是也硬氣起來:“我怎麽巴結的用不著你這個奴婢操心,我的出身再是低微,也是被封了才人,你一個奴婢多次以下犯上,出言侮辱,是誰教你的規矩!”


    “她是我的婢女,你說是誰教的規矩?”


    央道上走來一個身形高挑,穿戴不俗的姑娘。


    身邊還跟著一個宮女,麵貌體態還算端莊,但眉眼間俱是高位者的倨傲。


    正是住在東配殿的孫明珠,孫貴人。


    她的家世和位份都在趙元春之上,趙元春剛生出來的剛氣瞬間蕩然無存,隻強撐著沒說話。


    孫明珠鄙夷道:“再者說雲鵲有說錯什麽嗎,你沒有費力巴結人家,人家能送你冰?既做了又怕人說,真真是叫人恥笑。雲鵲回來,你是我身邊的人,何須學她去巴結旁人。”


    雲鵲笑著應了聲,趾高氣昂的走回孫明珠身邊。


    孫明珠最後鄙夷地上下掃視了趙元春和桌子上的冰與飯菜後,帶著人回去了。


    “主子,這趙才人也太會巴結了吧,晌午剛過去,那個洛貴人就給她送東送西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過命的交情。”


    回到東配殿,雲鵲扶著孫明珠坐下,鄙夷地說道。


    孫明珠的關注點卻不在趙元春身上:“那個洛貴人是什麽出身,我屋裏也都不是能日日用冰,她說送就送,她的家世就這樣好嗎。”


    雲鵲道:“那位洛貴人不顯山不露水的,這幾日大家都在外出走動,並不見她出門,也無人在意,不想出手竟是這麽闊綽,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會去查清楚。”


    孫明珠道:“你現在就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什麽金枝玉葉的貴人。”


    雲鵲忙應聲出去,往凝香居去。


    孫明珠並未給她禮物前去結交,隻是打聽,也不能光明正大進凝香居。


    雲鵲隻能在凝香居門口觀望。


    凝香居的大門雖開著,卻並無人出來。


    她往前走了走,往裏窺視。


    院子裏也並沒有人,隻有一院子被養得鮮靈嬌豔的薔薇。


    洛芙玩了一上午,此時已經在軟塌上睡下了。


    慕容燼照舊盤腿坐在地上,伸手輕撚著她的耳垂。


    嫩白圓潤的耳垂間綴著一粒紅痣。


    不經意間瞥到,便是驚心的美,觸感也極是舒適。


    叫那人把玩得愛不釋手。


    有內監過來,在門口躬身輕聲道:“陛下,掌印回來了,現下正在側間候著。”


    慕容燼頓了頓,輕輕的捏捏美人的臉頰,起身走出臥室:“讓他過來。”


    不多時,一位麵貌和藹的年長內監走了進來。


    慕容燼道:“高斌,事情查得怎麽樣?”


    高斌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又稱內相,大權在握,前段時間被朝臣彈劾,慕容燼順勢把他貶去皇陵,實則是去查紅蓮教一事。


    紅蓮教在閩南一帶盛行,吸納信眾已有上萬,教主時常煽動信眾謀反。


    閩南總督遞上來的奏折卻絲毫不提這事。


    其中沒有貓膩,鬼都不信。


    高斌躬身道:“奴婢已經查清了,那紅蓮教的幕後主使正是閩南總督,從陛下手裏逃走的晉王似乎也在閩南,奴婢暫時還未找到他的蹤跡,不過奴婢倒是無意中查到,北鎮撫司的一名總旗與晉王有舊,與閩南總督也書信來往密切,是一丘之貉。”


    “原來朕手下的狗也有咬主子的。”


    慕容燼咧嘴,露出一個殘忍的笑:“看來朕殺得還是不夠狠啊。”


    高斌含笑道:“牽扯的人一個都跑不掉,奴婢會幫陛下逐一清算,陛下可有想親自動手的人嗎?奴婢把他提到陛下麵前。”


    慕容燼眼中已有弑殺的瘋狂,卻不知想到什麽,控製住了:“罷了,染一身血腥氣,去不幹淨露餡就不好玩了。”:


    高斌有些驚訝,他往臥室方向看了眼:“奴婢回來便聽說了,陛下近來得了位洛貴人,似乎十分喜愛。“


    慕容燼笑著點點頭:“她睡了,不然可以給你看看。”


    高斌也笑了,眼中盡是欣慰。


    慕容燼幼時他就在身邊伺候,可以說是相依為命,看著他長大,又一步步登上帝位,情分自是不同。


    ”難得有人能入陛下的眼,想來自是不凡,隻是陛下既然喜歡,何不亮明身份,也可讓她時時侍奉在旁,聽說有洛貴人在身邊,陛下的頭疾都甚少發作了。“


    慕容燼沒說話了,停了會兒才道:“露餡了再說。“


    那樣純摯良善的人,連拿人一隻糖人都要給錢,知道他喜歡殺人,恐怕會嚇到。


    他還不想那麽快從那張無憂嬌美的麵容上看到驚恐逃避的神情。


    高斌眼中驚訝更甚。


    他從沒見過帝王這麽遷就一個人。


    印象裏,才八歲的孩子,在親生母親被強行吊在白綾上,扭曲掙紮的時候。


    他也隻是抄著手靜靜地看著。


    他以為帝王的心已經是一片廢墟。


    他怎麽樣的瘋都是正常的。


    唯獨這麽遷就一個人是不正常的。


    但這樣的不正常似乎能讓帝王活的長久一些。


    那就是極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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