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


    某一個春天,乾安城。


    依舊是楊柳依依,依舊是春風拂麵。


    這是一個溫柔的季節。


    高高的皇城在春日的妝點下,也少了幾分威嚴,添了幾分溫和。


    城門處的禁軍卻臉色緊繃著,緊握著手中武器,目光四處巡視,注意著任何靠近皇城的風吹草動。


    在最近幾天進城的江湖人們,不論是在茶館喝茶,勾欄聽曲,酒樓飲酒,隻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們經常在身邊不遠處,發現一道道陰冷漆黑的身影。


    那些黑色身影似乎也並不介意自己被發現,又或者他們本身就是將蹤跡主動顯露出來的。


    他們隻是用那不含一絲感情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江湖人的一舉一動。


    走南闖北的江湖人們自然認得那襲黑衣,認得他們的身份。


    就是因為認得,所以他們更加不解。


    這些家夥閑得沒事一直盯著我們幹什麽?


    北邊來的奸細都殺光了?


    整日想著複國的賊子們都逮住了?


    他們心裏想是這樣想的,不過在那一道道陰寒的眸子下,江湖人們都收斂了自己的小動作,一個個變得老實起來,在青樓裏都不敢使勁折騰了。


    隻因為那些黑衣人們有一個名字——采律官。


    他們沒有具體的工作事務,隻聽從當朝皇帝的命令,是陛下手中最利的劍。


    平日裏,他們自然是沒有閑工夫去盯著這些不入流的江湖人,隻不過這些天的情況有些特殊,他們不允許京城裏出現任何不在他們掌控之下的事情。


    因為,他們大寧朝人人愛戴的皇後娘娘即將臨盆,馬上就要為陛下誕下第二位龍種了。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可不知為何,宮中妃子甚少,隻有寥寥數人。


    關於此事,群臣和百姓們都有些替他們英明神武的皇帝操心。


    畢竟,除了八年前皇後娘娘誕下的太子殿下,隻有雁妃所出的一位公主了。


    世人皆知,天子無家事。


    你天家的家事它就是國事,國本雖早早定下,可家裏隻有太子這一根獨苗,大家夥心裏都不放心不是?


    因此,無論是從那個角度去看,陛下您都得再多生幾個。


    大寧的百姓們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皇後娘娘再次身懷龍種的消息,他們怎麽能不激動呢?


    “皇後娘娘是真好啊。”


    京裏的老人們都這麽說。


    十年前邊境告急,北地的蠻子三線同時南下。


    三日之間,大漠都護府、定北關、禦蠻城接連告急。


    “眼看著邊境就要完了,這三座城要是被破,那蠻子就是長驅直入,南下中原。


    咱可沒那些天上高來高去的神仙本事,咱這平頭老百姓是真一點活路都沒有,早早就成那些蠻子的奴隸啦。


    咱大寧立國那麽多年,蠻子也就是使點小動作,什麽時候搞過那麽大陣仗。


    一時之間,蠻軍就要破關南下的消息席卷了大江南北,那是一個人心惶惶啊。


    但是,咱陛下是何等人物也?


    那可是紫薇星轉世,四禦大帝下凡。


    登基不到兩年,率領百萬大軍禦駕親征,直赴定北關,兩年時間平定北蠻之亂,殺的那些畜生們乖乖滾回老窩,近十年都不敢冒頭。


    而我們那皇後娘娘,在陛下北上的兩年裏,憑監國之權,鳳軀臨朝,以強硬手段將大小國事處理的井井有條,為身居前線的陛下提供了一個無比穩定的大後方。


    戰爭結束後,又遇上了百年未見的大旱災。那場大戰本就耗費了大寧不少元氣,國庫虧空,賑災的錢糧捉襟見肘。


    大旱千裏啊,幾乎囊括了我大寧全境,就連江南沃土收成也寥寥無幾。


    那年餓死了不知有多少人,正兒八經的易子而食啊。山上的道士和尚們都看不下去了,紛紛下山救濟百姓。


    那些年,也是娘娘率先自掏腰包,號召王公貴族不要吝惜家財,募集了巨額金銀,為天下百姓共渡難關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傳聞災年中,皇後娘娘的餐桌上最多隻有一道葷菜,還拉著陛下與後宮妃子們一起按這個標準用膳。


    你說說,能攤到這麽一個皇後,得是我們多大的福氣啊。”


    京城同福酒樓內,說書先生站在台上,眉飛色舞地對喝茶聊天的客人們說著當年的故事。


    台下茶客紛紛叫好,老城根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對那座皇宮還是很有感情的。


    尤其是對那位姓夏的皇後娘娘。


    ……


    夜晚,禦書房內。


    皇帝有些疲憊地放下奏折,揉了揉眼角。


    他拿起桌邊冷茶,微微抿了一口,低聲叫了句:


    “李蓮恩。”


    話音剛落,禦書房門口走進一個眉毛微長的太監,束手放於身前,低眉順眼道:“奴才在。”


    皇帝沒有說話,眼神略有些擔憂的望向窗外。


    李蓮恩注意到了主子的視線,那是皇後所居長春宮的方向。


    “陛下,手下人還沒消息傳來。”


    這位自小跟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明白陛下在擔心什麽,


    按孫道長所診的情況來看,皇後娘娘的生產就在這兩天了,可長春宮那邊一直沒有消息,這讓人怎麽不焦急呢。


    要知道,自得知娘娘懷有身孕那天起,陛下就連忙傳信,將遠在南詔遊曆人間的孫道長請回京城,生怕娘娘在孕期出現任何意外。


    平日老神仙就住在城南邊,開了家小醫館,百姓們倒也不知道孫道長的身份,隻是覺得這老醫師是有真本事的。不管大病小病,讓這老頭一看,三天之內準好的差不多了。


    李蓮恩可是知道,孫老道長不僅修為通玄,也是在世界上醫道走的最遠的人。


    他既然說皇後娘娘這兩日生產,那就是這兩日生產,沒有其他可能。


    皇帝沉吟片刻,還是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朕得去看看棲兒。”


    大太監低頭默默跟在皇帝身後,走在前往長春宮的路上。


    夜晚的皇宮有些涼意,朱簷青瓦間燈籠並未熄滅,依舊閃爍著明光,映照著宮牆。


    這自然是李蓮恩提前安排的,他可不想陛下在前往即將生產的皇後身邊時,看到的是一片黑漆漆的道路。


    路上的太監宮女們見到那一襲明黃的身影,連忙讓開道路,俯身下拜。


    皇帝沒有搭理,隻是走在這條無數次走過的道路上,去到他最愛的女人身邊。


    “陛下,陛下,皇後娘娘生產了!”


    一位步履匆匆的小宮女正往禦書房方向一路小跑著,見到皇帝,急忙道。


    皇帝聞言,心裏一緊,步伐又加快了幾分,很快就來到了長春宮。


    宮內此時一片燈火通明,宮女們裏裏外外忙碌著,接生婆們方才就進入了殿內。


    小小的太子在殿門前焦急地踱步,眼睛時不時向殿內望去。


    他哪裏見過這場麵,上次雁妃生產他還是個小娃娃呢。


    眼見父皇趕來,太子心裏這才算有了主心骨,連忙上前行禮。


    “父皇……”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腦袋,安慰道:“放心吧,有孫道長在,你母後不會有事的。”


    太子看了看父皇依舊沉穩的麵龐,心裏踏實幾分,點了點小腦袋。


    偏殿裏,坐著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頭,他一手捏著茶杯,眼睛望著正殿的方向。


    在他眼裏,殿內人影被不同顏色包裹著,而屬於皇後的那抹金黃,依舊明亮。


    孫老神仙抿了口茶,明亮的金黃代表著皇後依舊充沛的氣機,今晚的生產會很順利。


    他知道皇帝來了,但也沒有出去見麵的打算。


    笑話,把老頭子千裏迢迢從南詔叫來給你媳婦當禦醫,一待就是半年,真以為老頭子沒點脾氣的啊。


    殿內時不時傳出皇後聲嘶力竭的呼號,夾雜著穩婆和宮女們的聲音。


    “娘娘,加把勁啊娘娘。”


    “皇後娘娘,您千萬不要泄勁啊。”


    一陣匆匆腳步聲傳來,皇帝轉身,看到了神情緊張的太後。


    此時已近午夜,太後內著單衣,外麵隻套了一件袍子,精神有些疲倦,明顯是被人通知了消息後,匆匆忙忙套上就往這趕來。


    太後擺擺手,讓隨侍而來的太監宮女們留在宮門處,自己邁步向皇帝走來。


    “皇兒,棲兒她如何了?”


    “擾母後歇息了,棲兒進去了將近有半個時辰,尚不知情況如何,總歸應是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皇帝上前幫太後緊了緊衣袍,老人家年紀大了,受不得涼。


    “哎喲,我的小心肝啊,大半夜在這等著,困不困啊。”


    太後看著皇帝手裏牽著的太子,關切地問道。


    “奶奶,孫兒不困,孫兒想看著弟弟出生。”


    太子乖巧地向太後行禮,笑著道。


    “弟弟?”


    太後愣了一下,問道:“淵兒想要一個弟弟嗎?”


    “是啊,孫兒已經有一個妹妹了,母後再生一個男孩的話,孫兒就弟弟妹妹都有了。”


    太子牽著皇帝的手,笑著道:


    “等他們長大了,就有人陪孫兒一起玩了,孫兒要把皇宮裏好玩的地方帶他們去個遍,再請父皇教我們騎馬,我們可以一起去上林苑裏打獵,想去哪就去哪。”


    皇帝看著太子眉飛色舞的神采,含笑向太後點了點頭。


    到底還是孩子心性,在宮裏也沒跟他差不多大的,孤獨久了,總是想有人陪他。


    “明日把祁王家裏那大大小小的,都接來宮裏,跟太子一起聽太傅講學,別讓他們整天在府裏閑著玩了。”


    皇帝對一旁侍立的李蓮恩說道。


    大太監恭敬躬身領旨。


    這時,皇帝的幾名妃子也收到了消息,陸陸續續趕來了長春宮。


    “陛下,姐姐如何了?”


    雁妃懷抱著有些困倦的小公主,明媚的臉上帶著幾分擔憂。


    她們都是自東宮一路走來的姐妹,皇帝誌在天下,總共沒有幾名妃子,皇後又是那般溫柔寬厚的性子。


    又有太後在宮中坐鎮,這些年來,後宮竟是一片安寧。


    殿內皇後有些痛苦的喊聲一陣高過一陣,讓殿外幾人不由皺起了眉頭,太子握著皇帝的手攥緊了幾分。


    初春的夜晚總是帶著涼意,皇帝擺了擺手道:“天冷了,別在這站著了,都到偏殿裏去等著吧。”


    太後微微頷首,她是過來人,知道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


    幾位妃子更不會有什麽意見,隨著皇帝和太後走進偏殿繼續等待。


    ……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初春時節,北方縣城的天氣尚未轉暖,薄薄的晨霧彌漫在中學校園裏。


    一名年輕男子站在講台上,看著教室內昏昏欲睡的學生們,有些無奈。


    周一早上的第一節課最難上了,昨天晚上這些兔崽子不知道玩到多晚才睡覺,五點出頭再從宿舍爬起來跑早操、吃早飯,然後再回到教室上課。


    今天的課程是趙恒的《勸學詩》,一開始他們坐在座位上還有些精神,可熟讀幾遍後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也一磕一磕地向桌子上栽去。


    空調呼呼地吹著暖風,給他們提供了舒服的睡覺環境。


    春天、清晨、教室、文言文,所有讓他們進入睡眠的條件都滿足了。


    李澤嶽敲了敲黑板,嚴厲地說道:“都給我精神精神,這篇詩已經被納入高考必背篇目了,你們極有可能在高考的試卷上遇到它。


    我不希望至關重要的古詩詞填空有兩分在這裏丟掉,趕緊清醒一下,還有二十分鍾就下課了,到了課間再睡。”


    學生們強撐著睜開眼睛,昏昏沉沉拿起手中的筆,聽著李澤嶽的講解,在課本上做著筆記。


    在半睡半醒之間寫下的筆記,估計在清醒之後,自己也認不清那狗爬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終於熬到了下課,聽到清脆的鈴聲,學生們如釋重負,拋下筆合上書本之後立刻趴在了課桌上,一秒時間都沒用到,就進入了夢鄉。


    他們需要在十分鍾內完成一次深度睡眠,補充一定的精力去應對下一堂課。


    李澤嶽搖了搖頭,拿著自己的書本走出了教室,還貼心的給他們慢慢關好了門。


    “李老師,這節課上的怎麽樣啊?”


    回到辦公室,一名同樣剛剛上完課的中年女老師捧著保溫杯,笑嗬嗬地問道。


    李澤嶽搖了搖頭,表情無奈:“別提了,一個個都跟行屍走肉似的。”


    “你還是年輕,太心軟了。我們班學生也是一樣,都睜著眼睛睡覺。


    我直接把窗戶打開,吹吹外麵冷風,一個個立馬都精神了。”


    “行,下回我也這麽辦,還有半年就要高考,我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李澤嶽點頭認可了中年女老師的高招。


    回到辦公桌上,他給自己杯子裏倒了支速溶咖啡,用辦公室的飲水機接了杯熱水。


    拿著小勺子在杯中慢慢攪拌著,李澤嶽打了個哈欠。


    他畢竟也是個年輕人,也很困,也想睡覺啊。


    為人師表,他還不能跑去廁所抽根煙精神精神。


    平時煙癮真的上來了,就跑到主任辦公室,那裏沒有聞不了煙味的其他老師,隻有級部主任副主任兩個老煙槍,吹吹牛抽根煙,一個課間很快就過去了。


    平日裏的人情往來也沒斷過,李澤嶽也是個聰明會辦事的,這方麵關係早就打通了。


    李澤嶽是本省師範大學的碩士畢業生,畢業之後立刻回到家鄉的小縣城,來到一中做了一名語文老師,教書育人。


    學曆說的過去,早早考上了編製,家裏又給找了些關係,李澤嶽很順利地入職了這所高中。


    他倒也沒什麽很大的誌向,父母已經給自己開始安排相親了,隻不過他一直沒遇到合適的,這件事就這樣耽誤了下來。


    畢竟是在老家縣城,親戚朋友們都在這裏,節奏很慢,消費水平不高,有一份體麵而有意義的工作,假期又多,還能和自己感興趣的文學打打交道。


    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澤嶽這樣安慰著自己。


    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看完最後一節晚自習,查完宿舍,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點。


    今天宿舍不用他值班,李澤嶽走到停車場,晚上發動了家裏給他付下首付買的老款邁騰,開出了學校。


    縣城雖然不大,但學校建在郊區,回到家怎麽也得開個二十分鍾。


    十一點的二環路燈光依舊明亮,李澤嶽一手把著方向盤,打開了車窗,給自己點燃了一根香煙。


    車速不快不慢,但這條路上都是跑夜班的大貨車,還是需要謹慎一些。


    煙霧隨著車窗外吹進的風亂竄著,擾動著他的思緒,腳踩著油門,他心裏有些煩躁。


    平淡的日子是會膩的,一眼望到頭的生活對年輕人來說真的是種煎熬。


    不知怎麽,他眼前又浮現起了班裏那些兔崽子的身影。


    “快高考了啊。”李澤嶽嘴角微微上揚,想起了高三時常常因為抽煙談戀愛被班主任訓斥的自己。


    自己成績一向很好,在班級中屬前幾,但就是不喜歡受拘束,總是犯錯誤。


    那次具體是犯了什麽錯誤,二十五歲的他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中年婦女的班主任非常生氣。


    那時離高考已經很近了,班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要讓自己停課、回家反省。


    他那是好說歹說,又誠懇道歉又做保證才把老師哄好。


    隻記得班主任氣哄哄地說了一句:


    “你李澤嶽是誰啊,遊戲人生,活得多通透!”


    紅綠燈閃爍著,馬上就要轉彎了。


    李澤嶽吐出一口煙霧,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現在哪裏還有遊戲人生的少年意氣啊,現實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他的肩膀,能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就已經是幸福了。


    油門緩緩踩下,方向盤向左打去。


    車子駛過待行線,來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間。


    李澤嶽剛想提速駛過這個路口,一道強光從右側射來,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臥……槽!”


    他轉過頭,看到打著遠光燈的一輛大半掛對著他直衝而來,絲毫沒有刹車的意思。


    那麽近的距離,刹車也來不及了。


    “遊戲人生啊……”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李澤嶽腦海裏又浮現出了這句話。


    “轟隆!”


    大半掛狠狠地撞在了邁騰側方,將其直接頂飛,半個車身直接凹陷進去,車子在地上旋轉了兩圈。


    李澤嶽的世界陷入了黑暗的沉寂。


    ......


    ......


    在漫長的黑暗裏,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成了一個叫作大寧的王朝天家嫡次子。


    在夢裏,自己出生之後被一個渾身明黃龍袍的英俊男人抱在了懷裏,滿臉笑容。


    “恭喜陛下,皇後娘娘又為大寧誕下一位小王爺。”


    這個被稱為陛下的男人隻是笑著看了自己一眼,就把自己交給了身旁同樣明黃袍子的和藹老婦人抱著,轉而看向床上的那名女子。


    “棲兒,你辛苦了。”


    “這是我們的孩子,何來辛苦一說。母後,妾身想看看這孩子。”


    ……


    “陛下,您想給這孩子取個什麽名字?”


    “既是澤字輩,他大哥名為李澤淵,那他就叫李澤嶽吧,取淵渟嶽峙之意。”


    ……


    李澤嶽在黑暗中浮沉著,經曆著另一個人的人生,以第一人稱視角看著這個同樣名為李澤嶽的孩童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感受著這座涼沁沁的皇宮中溫暖的關愛。


    在這個過程中,他整個人極為清醒,如同牢籠般,作為一個旁觀者,注視著這個世界。


    直到某一天,這個名為李澤嶽的孩童一覺睡去,再也沒能醒來。


    ……


    “陛下,症狀已查明了,二殿下不知為何,魂體陷入沉眠,需溫養魂體的頂尖藥材長年滋補,或有改善的可能。”


    “朕知道了,孫老,你先去歇息吧,朕再想想辦法。”


    ……


    “陛下,妾身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嶽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從小到大就沒生過什麽病,怎麽突然間就這樣了。嗚嗚嗚,妾身…妾身……”


    “朕已經請孫老來看過了,皇後且寬心。嶽兒畢竟是我們的孩子,朕定會想辦法治好他。


    ……


    “陛下,經過這些年各種奇珍藥草的滋養,二殿下的魂體渾厚充盈更超常人魂體數倍,隻是不知什麽原因,依舊無法蘇醒……”


    “給朕想辦法,朕養司天監那群廢物那麽多年都是幹什麽吃的。”


    ……


    “陛下,那喚魂草百年一株,生長於蜀山天絕峰頂,乃是蜀山無比吝惜的珍寶……”


    “無妨,派趙極帶人立刻前往蜀山,二十年前清虛那老頭欠朕的賬,總是要還的。”


    ……


    李澤嶽隻感覺自己在無盡虛空中浮沉著,他看著畫麵裏的那些人物,感受著他們的情緒,體會著他們對“嶽兒”的感情。


    無奈、疼愛、憐憫、期待……


    “我是誰?”


    “我是李澤嶽。”


    “李澤嶽是誰?”


    “是一中的語文老師。”


    “是大寧王朝的二皇子。”


    ……


    陽光透過窗欞,在屋內灑下斑斕影子。


    木榻上,一個蓋著薄被的男孩靜靜沉睡著。


    男孩麵容精致,白皙的臉蛋很是幹淨,就像一個瓷娃娃一般。


    屋子很是簡樸,旁邊桌子上還擺放著昨晚燃盡的燭台。


    不知過了多久,蟬鳴陣陣響起,讓男孩皺了皺眉頭。


    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李澤嶽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撐起身子,環顧著屋子四周的裝飾。


    沒有華美的藻井和精致的窗欞,蓋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是純手工縫製的被褥。


    這不是長春宮偏殿,也不是他在現代的家裏。


    李澤嶽愣愣地掀開薄被,隻穿著一身單衣,坐在床沿。


    他現在的腦子很混亂,既有下班途中遭遇的那場車禍,也充斥著本屬於二皇子李澤嶽的記憶。


    李澤嶽一手扶額,緊鎖著眉頭,努力地試圖理解此時的情況。


    從那盞耀眼奪目的遠光燈,到那座奢華無比的皇宮,他整理著那一片片零星的記憶碎片。


    良久,李澤嶽歎了一口氣,大概地明白了自己遭遇了什麽。


    他低頭看向自己白嫩嫩的小手,融合了原身的記憶後,竟絲毫沒有感到違和。


    “大卡車果然是穿越者標準待遇啊……”


    李澤嶽自嘲地笑了兩聲,一時有些無奈地抬頭呆呆看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他終於從床上跳了下來,踏上靴子,想要出門看看。


    不管怎麽樣,都得先把此時的狀況給弄清楚。


    白嫩的小手貼在木門上,緩緩用力,將其推開。


    “咯吱。”


    一陣清風吹起了孩童的發絲,讓他有些恍神。


    抬眼望去,他從未在現實中見過如此壯闊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聳立著,如同柄柄長劍,直入雲霄。那團團雲霧飄蕩在天地間,纏繞在山腰上。


    瀑布如細長綢緞,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間何處。鶴唳如仙音嫋嫋,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笛聲,盤旋於山水間。


    不遠處山峰上有宮殿林立,有雲霧遮擋,朦朦朧朧。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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