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澤恒手肘搭著車窗點了一根煙,用力抽了一口,手垂了出去。


    煙霧繚繞,模糊了視線。


    他摘掉眼鏡捏著眉心,心裏罕見地亂了。


    這麽多年,從未有外人和他探討過愛是什麽。


    他是父母的老來子,還沒長大父母就去世了。


    幾個姐姐和哥哥對他都很好,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他。


    他沒吃過苦,小時候胖嘟嘟的。


    後來讀書時被喊小胖墩,他才生氣地減肥。


    他的身高抽條,外形優越,成績也名列前茅, 人生一帆風順。


    後來認識黎鳶,再接觸互聯網風口,賺錢發家,勢不可擋。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人生贏家,直到新婚夜,一切都變了。


    他愛黎鳶嗎?肯定是愛的。


    正因為愛,所以才害怕失去。


    而不失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的世界隻有他,完全離不開他。


    他也這麽做了,他自認為對她很好,但她卻變了。


    她看他的眼神不再充滿愛慕,她對他不再撒嬌,隻知道大吼大吵,說他能不能別這樣。


    他怎麽樣?他做得這一切,都是因為愛她!


    讓她少社交,是怕她被騙。


    讓她別上班,是因為他有能力,養得起她,這不好嗎?他把錢全給她了,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讓她不孕,也是不想讓她承受生子之痛。


    可她卻不知好歹,鬧離婚,鬧自殺。


    但今日,楊曉玲那虛弱,卻又直擊人心的話,又讓他重新思考愛不愛的問題。


    若愛是信任,是疼惜,是成全,那他的行為,確實是不愛黎鳶。


    因為他看她痛苦,他會痛快。


    心想著,看吧,離開我,你隻剩下痛苦了。


    你肖想有的沒的,現在痛苦也是活該。


    但我大度,我可以不計前嫌,隻要你複婚。


    可這樣的複婚,有意義嗎?


    蕭澤恒不知道,他就是執拗地不想放開黎鳶。


    為什麽會這樣呢?


    也許是因為他的不堪,黎鳶是唯一的見證者?


    也許是因為他愧疚自己害了她,想負責她下半生不孤單?


    又也許他也有病,黎鳶越是要離開他,他就越是不甘。


    不甘,大過於愛。


    漸漸的,這不甘扭曲變成病態的癲狂,讓他不擇手段地想困住她。


    好像困住她,兩人對外恩愛幸福,他的缺陷就能被抹去一樣。


    他就是一個很強的,正常人!


    他需要這點,虛偽的正常。


    手指突然傳來灼燒的痛感,他才回過神,發現香煙燃盡了。


    他將煙頭扔了,又點了根繼續抽。


    蕭澤恒剛走沒多久,蕭乘風就到醫院了。


    他看到楊曉玲虛弱的樣子,心裏湧出陣陣心疼。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他又一次覺得自己很沒用,他還不如一個女人。


    楊曉玲很累,摸了摸他的臉,聲音有氣無力的:“我這不好好的嘛,我有點困,睡會,你陪我。”


    “好,我陪你。”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寸步不離守著她。


    傍晚,黎鳶也悠悠轉醒。


    她眼神空洞,對外界的聲音毫無反應。


    醫生來做例行檢查後,對柳嫚熙說:“病人身體沒什麽大礙,但求生意識比較薄弱,多陪陪她,開解一下,必要的時候,可以帶她看下心理醫生。”


    柳嫚熙一一點頭記下。


    二老聽聞女兒醒了,又掙紮著要過來。


    黎鳶對於他們的到來,依舊無動於衷。


    黎媽淚如雨下:“鳶鳶,我和你爸商量過了,咱離開杭州去其他城市生活吧,你想去哪,去海南好不好,那裏四季如春,你又喜歡看海。


    咱去那邊先租個海邊別墅過度,你要是喜歡的話,在那邊買個房也可以的。


    以後,咱都不回杭州了,好不好。”


    黎鳶依舊毫無反應,黎媽握著她的手,哽咽得不行。


    “對不起鳶鳶,是爸爸媽媽不好,你總是不肯說為什麽執意要離婚,蕭澤恒又隔三差五暗示我們是你的問題。


    你身體又不好,精神還不好,他卻深愛你,我們……我們……”


    做父母的,也不是萬能的,也會被蒙蔽。


    黎鳶是獨女,本就被養得有點嬌妗,後來查出不孕,又有抑鬱症,他們怕他們百年後,女兒沒有依靠啊。


    所以表現得幾乎完美的蕭澤恒,成了他們的首選。


    卻不曾想女兒排斥的,又怎會是好的呢。


    是他們糊塗了,是他們一葉障目。


    可現在反應過來,好似有點為時已晚。


    黎媽哭得又有點喘不過氣,黎爸和柳嫚熙扶著她出去緩緩。


    蕭乘風扶著楊曉玲來了。


    “出去把門關上。”


    蕭乘風抿了抿唇,照做了。


    “有事喊我。”


    “嗯。”


    床頭櫃上放著很多水果,楊曉玲自顧自問:“想吃什麽水果,我削給你吃。”


    黎鳶閉著眼睛,沒有回應。


    “吃點梨吧,清甜潤肺。”


    她拿了個梨,開始削皮。


    “我們那有句老話說,梨是不可以分著吃的,分梨,意味著分離,可人生那麽長,哪有不分離的啊。


    有些人的分離,是為了以後遇到更好的人。”


    楊曉玲幹淨利落地把梨分成兩半:“快刀分離,才能切口平整,不拖泥帶水。


    反之,你隻切一個小口,然後慢慢掰,就會很艱難,很痛苦都分不開。”


    她把梨遞過去:“再問你一次,吃嗎?”


    黎鳶睜開了眼,眼底依舊沒有波瀾,但她伸手,機械地接過了那塊梨。


    梨入口,清甜,衝淡了口腔中的苦澀。


    楊曉玲繼續自說自話:“還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打不倒我的,終將使我更強大。


    別看我現在開公司結婚生子,光鮮亮麗,但我大學開始創業,其中的艱辛隻有自己知道。


    我隻問父母拿了兩萬的啟動資金,在成功的路上,我遇到過無數艱難險阻,我也曾被算計,陷害,然後虧得欠一屁股債。


    我吃過無數次啞巴虧,我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不適合創業,就該找個班上,然後結婚生子顧家。


    但我不認命,我不吃這悶虧。


    搞我是吧,你算是踢到鐵板了,老娘很記仇的,現在搞不了你,以後肯定報複回去。


    我吸取教訓,憋著一股氣繼續幹,那些個癟三還想搞我,卻被我將計就計損失慘重。


    這一次,我贏了,我的事業也扶搖直上。


    創業是如此,生活中,更是如此,別吃悶虧,別內耗,不服你就幹,你要堅信隻要你說清緣由,做得沒錯,你的父母家人,都會支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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