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國隻覺得一陣惡心,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吐出來。


    他想轉身逃離,卻發現雙腿仿佛灌了鉛,動彈不得。


    待齷齪結束,他再也忍不住,逃回自己的屋子。


    一身冷汗,衣衫盡濕,癱坐在地,腦中不斷回放著方才的一幕。


    南宮暉跨出柴房,早有人撐了傘,他唇邊含著一絲笑。


    他早知暗處有人,卻故裝不知,那是他不為人知的惡趣味。


    ……


    這雨,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翌日午時才停。


    午時一刻,洛華苑的內室仍一片昏暗。


    蘇時瑾懶懶地倚在榻上,任青絲垂落,頸間朵朵紅梅。


    嫣然捧著銅盆進來時,見她這副模樣,指尖不自覺攥緊了盆沿。


    聽到動靜,蘇時瑾睜開眸子,眼底一片青色。


    “小姐,昨夜沒睡好?”嫣然將溫熱的帕子,敷在蘇時瑾額上,指尖擦過她耳後的肌膚。


    蘇時瑾輕哼一聲,隨即又合上了眼。


    嫣然撤了帕子,指尖壓住蘇時瑾的太陽穴,輕輕揉了起來。


    約莫按了一炷香時間,蘇時瑾才覺得,頭痛好了些。


    便捉住嫣然的手,輕笑道:“我原不知,嫣然竟比春蘭還要體貼。”


    手腕處好似發燙,嫣然紅了臉:“小姐……”


    嫣然原是官家小姐,自打來了洛華苑,從未伺候過人。原以為是個不會伺候的,卻不料竟做得比春蘭還細心一些。


    這春蘭秋月受傷的日子,蘇時瑾是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扶著嫣然的手,蘇時瑾下了榻,坐到銅鏡前。


    “小姐,今日梳什麽發髻?”嫣然瞥到鎖骨下的紅痕,指尖微微發顫。


    “隨你。”蘇時瑾半闔著眼,聲音裏帶著幾分慵懶。


    嫣然正要開口,外頭傳來陳媽媽的聲音。


    “小姐,熙王府來人了。”


    蘇時瑾微微一怔,輕啟朱唇:“來得是誰?所為何事?”


    “是李嬤嬤,說是來給小姐送東西的。”


    蘇時瑾聽聞是李嬤嬤,眼中閃過一抹溫和,嘴角微微上揚:“原來是她,快請人到花廳,我這就過去。”


    匆匆梳了妝,蘇時瑾便邁出洛華苑。


    昨日那一場雨,迎來了冬日,天氣越發冷了。


    天陰沉沉的,更讓人覺得冷了幾分。


    寒風中,枯枝發出細碎的嗚咽。


    蘇時瑾踏過青磚時,腰上墜著的銀鈴,發出悅耳的聲音。


    一身素白的衣裙,掠過滿地雨漬,恍若驚鴻。


    聽到鈴聲,李嬤嬤抬眼望去。


    蘇時瑾踏入花廳時,簷角恰巧墜下一滴水,落在她發間的珍珠流蘇上。


    那水珠的瑩潤,都比不過眸中的星光。


    她裹在素銀暗紋披風下,脖子上還戴著圍脖,遮掩得嚴嚴實實。


    幾個月未見,她將清冷與穠豔糅得渾然天成。


    一身素色,卻簪了一支鎏金點翠孔雀羽步搖。


    李嬤嬤躬身行禮:“老奴給縣主請安。”


    蘇時瑾忙解了披風,上前一步扶起她:“李嬤嬤,不必多禮。許久未見,嬤嬤可安好?”


    重生後,蘇時瑾性子極冷。可自打遇見南宮鴻煊,這原先的性子,漸漸回來些。


    這不,順帶著對他的老嬤嬤,也和顏悅色的很。


    陳媽媽看在一旁,心中了然:小姐,對熙王殿下不一般。


    李嬤嬤起身,眼中滿是慈愛,笑著道:“老奴一切都好,倒是縣主,瞧著清減了些,可要保重身子啊。”


    蘇時瑾微微一笑,柔聲道:“好,嬤嬤請放心。讓嬤嬤冒雨前來,實在過意不去。”


    若是旁人,蘇時瑾不會說這話。可鴻煊年幼喪母,李嬤嬤也算他半個母親,可不得尊重一些。


    李嬤嬤連忙擺手:“縣主說哪裏話,老奴能替小主子跑這一趟,心裏歡喜得很。這些,都是小主子給縣主準備的,縣主看看可喜歡?”


    身後站著的十二個婢女,逐一打開匣子。


    因天氣緣故,花廳本有些昏暗,匣子大開後,卻亮堂起來。


    第一個匣裏,疊著件火蠶絲織就的月華裙,衣擺用銀線繡著千重雪浪紋,還浮出極淡的藍——竟還摻了冰蠶絲。


    李嬤嬤捧起輕若雲霧的衣料笑道:“這料子看著薄,卻比狐裘還暖三分,整個大熙朝隻此一件。”


    第二個匣中臥著對翡翠雕的耳鐺,玉色通透如深潭,墜著的金絲雀兒銜著夜明珠。


    “這是‘長明雀’,夜裏能照見三尺內的路。”


    第三個匣裏,裝得是整塊暖玉雕成的妝奩,格裏躺著十二花簪。鎏金點翠梅花簪、和田玉杏花簪、掐絲赤金桃花簪……


    後麵的匣子依次被打開,分別是金縷火雲大氅……


    屋子裏的丫鬟,早就驚得目瞪口呆。


    蘇家三代皇商,她們跟在蘇時瑾身邊,也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


    可即便如此,也被這滿屋子的華光,震了一下。


    熙王殿下,當真是萬金博佳人一笑。


    望著眼前琳琅滿目的珍貴物件,蘇時瑾有些好笑。


    這人又是抽得哪門子風?


    “嬤嬤,殿下為何突然送這麽多東西來?”


    “那日縣主被封賞,小主子便準備了,說是給縣主的賀禮。”


    李嬤嬤笑盈盈地捧著最後一個匣子,卻未打開。


    而是取出一把精巧的銀鑰匙,輕放在蘇時瑾掌心。


    “縣主,小主子特意交代,這個匣子,須得您獨自一人時再打開。”李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眼中帶著幾分神秘的笑意。


    蘇時瑾微微一怔,低頭看著掌心的鑰匙。


    那是一把雕花銀鑰匙,柄上刻著一朵並蒂蓮,蓮心嵌著一顆小小的紅寶石。


    她心中一動,這裏麵裝著什麽?


    還非得帶這麽一句話?!


    “嬤嬤,殿下可還說了別的?”蘇時瑾輕聲問道,指尖摩挲著鑰匙上的花紋。


    李嬤嬤笑著搖頭:“沒了。”


    蘇時瑾點點頭,將鑰匙收進袖中。


    待李嬤嬤帶著一眾丫鬟離開後,蘇時瑾也回了洛華苑。


    ……


    太常寺,晨霧未散。


    踏著濕漉漉的青磚,沈如風穿過儀門。


    廊下當值的幾名小吏,齊齊噤了聲。


    他垂眸,理了理緋色官袍的袖緣——這身正七品博士的官服,昨日沾了些柴房的灰,此刻卻幹淨的一絲痕跡都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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