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白荷身邊的婢女帶了兩三名畫師過來。


    要求她描述白乞兒和樸蘿的真實容貌。


    白荷很配合的認真描述。


    每個畫師按照她的口述還有她所帶的麵具,調整畫像的內容,一上午的時間,總共做了十餘副畫出來。


    白乞兒倒還好,完全憑借描述很難畫的特別相像,最多隻有四五分相像,而樸蘿的畫像,畫師是參照著白荷如今的模樣畫的,最像的有六七分像。


    白荷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挑了最不像的兩幅出來。


    她現在已經稍稍明白了,誰是對她好的,誰是對她壞的。


    這榮華富貴,實在是……如同蜜糖裏的砒霜一樣,難以下咽。


    她現在開始,做下的這一點善事,希望還來得及……


    白荷暗自祈禱。


    就這樣,白荷被關在這小小的院落裏。


    度過了一日,又一日。


    她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麽都沒想。


    她現在就如別人手心裏的螞蟻一樣,隻看得到眼前的日子,看不到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終於,在要過年節的時候,她之前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南武侯一家來了。


    隻是這次,不是她一人需要對南武侯進行隱瞞,整個王府,至少王爺、王妃、還有七皇子,還有她身邊的婢女都是站在她這一邊兒的。


    這讓她的心定了很多。


    那是在王府的正殿裏,就是之前舉辦晚宴的地方。


    南越王很熱情的接待了這一家子,統共隻有四個人。


    白荷作為七皇子的庶妃,坐在七皇子的身邊。


    隔著一殿之寬打量著對麵。


    她終於見著了樸蘿的父親,不,現在是她的父親,南武侯。


    那是一個和樸蘿描述中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樸蘿曾跟她說過,父親雖然背信棄義,但是威武英俊,如同武將裏的文官。


    可是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同尋常的中年男人沒什麽不同,甚至可以看出肥胖和落魄的樣子。他滿臉的諂媚和堆笑,對著上首的南越王一陣的奉承和討好,樣子令人作惡。


    倒是他身邊坐著的那個據說是很壞的“哥哥”,還有些英俊的模樣,他沉默的坐在那裏,聽著父親和南越王聊天。


    還有那個樸蘿口中的心機深沉陰狠毒辣的妾室,這個妾室很恭敬的坐在南武侯的後麵,幾乎不怎麽動筷子,也幾乎不怎麽抬頭,顯得很是卑微和順從。


    白荷又看向那個據說曾經被樸蘿綁走,但是又陷害了樸蘿的繼妹,她最多的目光最多就是停留在這邊,這繼妹長得隻能說是小家碧玉,僅有幾分清秀,根本算不得美人,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模樣。可是憑借白荷多年的裝相,和樸蘿的描述,白荷知道,這絕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七皇子在桌子下頭狠狠踹了白荷一腳,這賤人,盯著對麵的時間太過長了,若是被發現了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白荷吃痛,但是她不敢出聲叫喊,連忙收回了目光,低頭小口的吃著桌上的美食。


    七皇子這些日子都沒有去見過這個假冒貨,但是他心中對這個女人的氣絕對不少,這賤婢,竟敢欺瞞於他,不僅換走了他在花園中射中的那個少女,還惹出這樣一檔子事情!把他原先還算滿意的兩個庶妃全都間接害死了!


    想到此處,七皇子狠狠的瞪了白荷一眼,腳沒有收回來,又狠狠在白荷的腳上踩了一腳,然後用力的碾了幾下。


    白荷的筷子一下掉到了桌上,她不敢有絲毫一樣,連忙拾起來,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她又顫抖的舉起茶杯,掩飾的抬袖喝茶,順便把眼淚擦掉。不是她覺得委屈想哭,隻是太痛了,無關情感,身體不由自主的做出落淚的反應。


    樸誌剛正和南越王聊得火熱,一杯一杯的飲著酒。


    可是白荷和七皇子互動的一幕,卻全都落在了一直暗中注意她的樸婉眼中。樸婉輕輕的在嘴角邊勾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她太想開懷大笑了,可是隻能拚命忍住。最後,在所有人察覺之前,又恢複了溫婉的模樣。


    宴席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樸誌剛的酒卻喝了很多。


    南越王把樸誌剛灌得醉醺醺之後,還貼心的給了他們“一家人”單獨相處的時間。


    樸誌剛對這個失蹤的女兒當然沒有什麽好感,可是現在今非昔比了,畢竟眼前的女兒還多了一重身份,是小王爺的庶妃。


    小王爺的庶妃,哼,這女兒真是出息了,這麽下賤的事情也做的出來,樸誌剛把手沉重的搭在了“樸蘿”的肩膀上,他的手實在很重,因為他喝多了酒,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力道。


    壓的白荷肩膀發酸,又一動也不敢動。白荷扭頭去看自己的婢女,婢女就站在身旁不遠處,這叫她稍稍放鬆了些。


    “女兒,過往的錯處,父親,就不追究了,希望你痛改前,嗝,痛改前非,好好侍奉夫君。”樸誌剛磕磕絆絆的說著,“好好侍奉,夫君,不要,像你的母親一樣……嗝,犯了七出的條款……”樸誌剛還是一副隨時要倒在地上的模樣。


    倒是吳氏和白荷多看了“樸蘿”兩眼,似乎是想看看她再被樸誌剛提及母親時候的反應。


    這個時候該有什麽反應?白荷心跳快了半拍,她是該表現出憤怒不滿?還是無助可憐?她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兩道目光。


    就略微撅起嘴巴,想象著樸蘿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她用有些生氣卻又竭力忍耐的語氣說道:“知道了,父親。”


    “好,嗝,好,好孩子……”樸誌剛後頭翻來覆去就說這一句,最後神誌不清的依靠在了吳氏的身上。


    吳氏看了一眼白荷,沒有說任何的話,她到現在也還隻是個妾的身份,也沒有同白荷寒暄的身份。樸寅很沉默。


    樸婉倒是走上前來,親切的喊了一聲“姐姐”,然後似乎想要去拉白荷的手。


    白荷哪裏肯同意,她還記得樸蘿說過,這個妹妹似乎對於氣味很敏感,跟個狗一樣。


    樸婉見白荷後退,委屈的小聲說:“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當初自己跑出府,受了不少苦吧?”說罷,還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白荷心裏暗罵,這小賤人,跟她玩她玩剩下的那一套!這裝委屈小聲哭的把戲,她最是懂了!當即便道:“妹妹,我有什麽好生氣的,我見到你們高興還來不及。隻不過,妹妹,你哭不出來就別哭了,你帕子都還是幹的,為什麽要往眼角按?是擦眼屎嗎?”白荷指著樸婉的手帕說道。


    “你,”樸婉差點暴跳起來,怎麽大半年時間不見,她的這個“姐姐”更令人討厭了呢!


    白荷心裏有些得意,這就是樸蘿口中很會裝模作樣的妹妹嗎?也不怎麽樣嘛!她抬起臉蛋,瞬間,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妹妹,往事就不提了,雖然你們欺負我,可是我是不會怪你們的。”


    這下連吳氏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這時候,白荷身後的婢女走上前來,說道:“夫人,您別哭了,小心傷眼睛,侯爺醉了,不如先送他回去。”


    白荷自然借坡下驢,說改日再敘舊。


    緊接著從殿外湧進來很多侍衛和婢女,幫忙攙扶著樸誌剛回到了他們休息的院子。


    看到他們一行人出去了之後,白荷鬆了一口氣,她身後的婢女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這一關,過去了。


    她這個假冒的侯府嫡女,在南越王的幫忙隱瞞下,在樸誌剛的確認下,似乎,坐實了……


    吳氏一行人回到了王府給安排的小院裏頭。


    樸誌剛睡得如同死豬一般。


    吳氏連忙招呼樸寅和樸婉,三人又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湊在了一起。


    “娘親!”樸婉迫不及待的說道:“你可給她下蠱了?”


    “沒有。”吳氏瞟了樸婉一眼,“今日隔得這樣遠,那小賤人又躲著我們,根本就沒機會,不過來日方長,你急什麽?”


    “哦……”樸婉失望的歎了一口氣,緊接著又開心起來,“娘親,你看到了嗎?那七皇子對樸蘿很是差呢!”


    “哦?此話怎講?”吳氏問道。


    樸婉把自己在大殿上的所見都說了出來:“就這樣,她雖然坐在那裏,可是七皇子都沒正經瞧過她一眼,還在桌子底下踢了她。”樸婉咯咯笑了兩聲。


    “竟然是這樣?”吳氏也有些驚訝,“我倒是沒看出來,還是小婉細心。”


    接著,吳氏眼睛看著一處,做思考狀,“如果是這樣的話,不除掉她或者也可。”


    “娘親!”樸婉驚叫,“為什麽?我可不想看著她活著,你聽到她今日說什麽了嗎?也太氣人。”


    吳氏不容置喙的抬手,製止了樸婉的話:“這是南州,不是中州,說不定就有奇人聽過有關我們寨子的事情,貿然出手不好。我已經通知了族人,一切都不急,既然確定了目標,就等我們站穩了腳跟,一切才好萬無一失。”


    “小婉,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取得七皇子的歡心。一定要在他起勢之前嫁給他,這樣就穩妥了很多。”


    “娘……”樸婉有些害羞的說:“我知道了。”今日在殿上她是見了七皇子的,完全長在了她的心頭上,更叫她歡喜的是,這人和自己一樣討厭姐姐,她覺得拿下七皇子不是什麽難事,畢竟他倆也算情意相投。


    “寅兒。”吳氏對兒子說:“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這南越王肯高看我們一眼,是因為覺得你父親有用。可是即便是這樣,樸蘿也隻是一個庶妃的身份,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樸寅皺眉,“代表了他不喜歡樸蘿?”


    “不是,”吳氏長歎了一口氣,“代表了身份地位要考靠自己去爭取的,如果你父親立了功,那不管是樸蘿還是日後的樸婉,身份地位都會水漲船高,可是如果你父親沒有用呢?誰還真把他當成是個侯爺呢!”


    吳氏這一番話觸動了樸寅和樸婉的心弦,在小破屋裏的遭遇他們都深有感觸,住在那裏,附近的人聽說搬來了個落魄的侯爺,也都隻是圍過去看熱鬧,像是看異類一樣瞧著他們。


    麵上嘴上似乎恭敬,實則倒像是看街上耍的猴兒的目光多些。


    “娘,我知道了。”樸寅堅定的說:“我一定要好好的扶持父親。”


    “傻瓜。”吳氏輕斥,“不是扶持父親,是你自己要立起來,知道嗎?父親、兄長,原本沒有任何差別,都是出嫁的女兒的好靠山。而且……”


    吳氏頓了頓,樸誌剛那如同死豬一般的鼾聲遠遠的傳來,吳氏歎氣,搖搖頭,“如今,你父親扶的起來扶不起來還兩說呢。畢竟……當年的戰役……”


    三個人又湊在一起說了很多,一直到天明,興奮有之,激動有之,更多是討論之後的路,還有如何勾引七皇子上鉤的細節。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樸婉連著打了幾個哈欠,吳氏才作罷,叫他們二人去歇息。


    “對了,小婉,你覺得樸蘿沒什麽問題吧?”吳氏突然問了這一句。


    “什麽問題?”樸婉疑惑的抬頭。


    “就是……”吳氏想到樸蘿看她的眼神,那裏,似乎沒有恨意,“就是,她是你姐姐這件事兒。”


    “哦,娘親是說氣味嗎?是同之前不大一樣了,可能是在外頭流浪的久了吧,一股子窮酸味。可是這麽久了,這變化也很正常。”


    樸婉疑惑的問,“娘親你不是見過姐姐嗎?雖然她瘦了一些,可是她就是姐姐啊,不然還能是誰?姐姐的同胞姐妹?”


    吳氏笑著搖搖頭,“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沒事了,你們去歇息吧。”


    *


    樸蘿和白乞兒過了春暖城,一路南下,行走了一月有餘,終於抵達了南炳山脈北麵的三林城,牡丹樓。算算日子,他們還來早了二十餘天。


    可是貓和水卻不知道去了哪裏,並沒有出來相見。


    二人便在這個酒樓旁邊的客棧住下,靜待貓和水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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