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移動很緩慢。


    這兩滴血的移動很細微,細微但是緩慢的,湊到了一起。


    在場的兩人都是高手,塵埃的變換都逃不出眼睛。


    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


    從血珠的滴落,到緩緩的,如同螞蟻在爬一樣,最後,合二為一。


    女人搭在白乞兒脖頸上的劍突然僵住了,就像是陳舊的軸承一樣。


    原本按照她的脾性,會在殺死獵物前,好好的戲耍一番,看著獵物的表情是如何的絕望、求生而不得、無限的渴望卻毫無希望。啊,這種感覺真是美妙,就連皇宮中最清醇的美酒,都沒有這種情感令人迷醉。


    尤其是這個高傲的獵物,真想撕碎他的麵具,露出脆弱的表情,那一定比普通人更為美妙吧!


    為了這個,她不惜隱瞞了獵物的存在,隻為了獨享這個時刻。反正也無妨,不過是一個小毛賊而已,獨自一人殺死他輕而易舉,隻需要輕飄飄的回去說一句,“有一個小毛賊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我已經把他解決了。”就可以了,


    高超的武藝,還有同“王爺”有著世上最牢固的聯結,讓她成為這個組織中特殊的存在。


    因為有絕對的忠誠,所以就有絕對的自由。


    她就是三十年前,被王爺偷偷帶出宮的帝姬。從小,她就被教導要對組織忠誠,對首領敬畏,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迫跟首領發生了關係。


    後來,有了那個小人兒的誕生。


    首領說,他們的兒子,會是未來的皇帝,會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寶座,把這一整個天下都碰到她的麵前。


    為此,他們要把這麽小的孩子,遠遠的送到南州去,再也不得相見。


    在那個冰冷的組織裏,每日除了練武就是練武,暗無天日。可是自從懷上了那個小人兒的時候,所有人都對她極好,首領甚至親自陪她曬太陽。


    小人兒極乖巧,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就不哭不鬧,其他婆子們說過的難受的反應一點兒也沒有。那時她便不斷的憧憬,他出來會是什麽樣子的。


    後來,小人兒被她生出來了,他是那樣的好看,大大的眼睛猶如天上的星辰。這是從來未有過的感覺,往後也不會有!即使在首領身上也沒有過,她知道了,那種感覺——叫幸福。


    小人兒被送走的十幾年,都是煎熬。


    隻因為首領說,要好好的練武,以後才能幫上忙,她就每日每夜的練武。


    終於,在這一日。


    他們日夜兼程的趕到了南州!


    她偷偷過去想要看一眼,可是又擔心被發現,違背了首領的約定。


    現在,隻要解決掉這個小毛賊,她就要去見那個小人兒了!隻是這小毛賊太滑溜了些,勾起了她嗜血的欲望。


    可是……可是……現在眼下又是什麽情況!


    她劍下的少年,年齡……最重要的是,滴血石,是不會騙人的。難道……難道王爺騙了自己?


    還是說連王爺也被騙了?


    難道那鼠王用心險惡,想要讓她手刃自己的兒子?


    她的心……亂了。


    她匕首下的白乞兒自然也感受到了這點!


    他身子後仰,把重量壓在了女人的身上,同時讓脖頸遠離那把短劍。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失了神的女人會下意識的閃開。卻沒想到,那個女人手忙腳亂的丟了匕首,竟然來扶他的肩膀!


    白乞兒拉住了女人的手臂,反手在她胸前打了一拳。女人捂著胸口,跪坐在地上,渾身的氣血翻湧,一股腥鹹的味道湧上了喉嚨。


    白乞兒趁機破窗而出,翻滾到了外頭的院子裏。


    “什麽人!”


    白乞兒毫不掩飾蹤跡的樣子驚動了外頭巡邏的侍衛,隻是侍衛中沒有那女人那樣的高手,叫他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侍衛們迅速的聚集在一起,一部分追著白乞兒離去的方向,還有一部分跑進了存放滴血石的正殿!如果滴血石沒有了,今夜值班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看到了!殿中還有一個形跡可疑的女人,她的手中正捧著滴血石!


    “拿下!”侍衛長大呼一聲。


    十數人提著長矛衝了進去,還有百十人正在聚集而來的路上。


    女人心神大亂,她勉勵提起一股氣,用短劍隔檔開那些長矛。“別打了,是自己人!”她說道,隻是沒有人肯聽她的話。


    她隻會殺人的招數,可不會這些打來打去的把戲。


    她不知道如果放下武器,就地投降,這些人會不會放過她,還是會把她就地格殺。她不能冒這個險!


    想到這裏,她心一橫,大開殺戒起來。


    她殺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殺紅了眼睛!這些蠢貨,竟然不分青紅皂白把路堵住了,那個少年現在跑到哪裏去了?


    萬一真的是她的兒子怎麽辦!


    這邊打的昏天黑地,侍衛的屍體堆積如山。


    聽到打鬥聲前來的侍衛卻越來越多,最後,直到驚動了王爺、鼠王、南越王。


    剛剛還言談甚歡的人,如今再次回到了原地,卻隻有目瞪口呆。


    “阿鳳,快住手!”王爺大喊,甚至不惜隻身跑到了接戰的範圍中去。


    那邊,南越王也喊停了侍衛們的攻擊。


    四人重新聚在了一起。


    隻是這次,三個人在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臉色都很難看。


    女人捂著胸口,擦幹了嘴角的鮮血,跪伏在地上。


    “王爺,我請求跟你單獨談話。”她隻肯說這一句話,其餘所有的話都不做交代。


    王爺無奈的看了一眼帝姬,轉身對鼠王請求。


    鼠王的臉色看不出來變化,隻是微微一頷首。轉身,出門,並且關上了門。


    “說吧。”王爺的臉色如同豬肝一般難看,他咬牙切齒的從嘴裏擠出了兩個字。


    女人不敢耽擱,她爬起身來,在王爺的耳畔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包括滴血石的變化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王爺半晌沒有說話。


    帝姬緊張的看著他。


    卻毫無征兆的,王爺反手一個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帝姬的臉上。帝姬在原地轉了兩圈,直接跪倒在地。


    她驚愕的看著王爺,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咳、咳咳。”緊接著又咳了一口血出來,原本就受了內傷,然後沒有得到緩解又激戰良久,現在內傷和外傷加在一起,叫她整個人如同是一個破布娃娃一般,狼狽可憐。


    “糊塗!糊塗啊你!”王爺捶胸頓足,“往日叫你不要癡迷練武,也要好好的了解一下外頭的事情。”


    “你隻知道滴血石可以驗父母兒女,可是,兄弟姐妹也屬於血親啊!”


    王爺的這番話,把女人從“傷害到了兒子”的咒語中解除了出來,她忽然冷靜了下來,心跳也逐漸的平複了下來。


    她麵朝著王爺磕了一個頭,“王爺,阿鳳請求現在親自檢驗下他們手中七皇子的血。如果不是,現在去追那少年或許還追的上。”


    “你不說,這件事情也是要做的。”王爺冷冷的道:“你卻選擇了最壞的方式,回去自己領罰。”


    女人渾身似乎顫抖了一下,也隻是低頭稱是。


    兩人密談過後,王爺喊了鼠王進來,把剛剛對話的內容一五一十的講給了鼠王聽。


    鼠王聽完,微微頷首,沒有怪罪。


    “這是一件好事。”他的眼神熠熠發光,“也許我們因禍得福了。同帝姬有這麽快反應的血珠,應當便是那個七皇子了吧?”


    王爺微微沉吟,“很有可能,不,是極有可能。聽帝姬的形容,這個年歲的少年,在皇都記錄在冊的並不多,不排除還有人暗度陳倉,可是,”王爺搖頭,“能在我們的監視下做到這一點的人極少,除了當年的監管者,還能有誰呢!”


    鼠王點頭,“紫二。”


    “在。”


    “封城,發布檄文,抓捕城中所有身份不明的十七八歲少年。”鼠王朝受了很重的傷的帝姬說道:“還要勞煩你把他的樣子給描述出來。”


    帝姬點頭。


    鼠王接著道:“把七皇子帶過來,給兩位朋友當庭驗血。”


    “是。”


    ·


    白乞兒的心也不平靜。


    從小婆婆就說他是沒人要的孤兒,可是,今日那女人明明同他有血緣關係!


    隻是白乞兒比那女人多知道了一點,就是那日同窗告訴他的,關於滴血石的細則,“父母、兄弟姐妹、直係旁係血親,都可能引發石頭的變化。觀主曾經做過很多的實驗,他已經知道該怎樣通過兩滴血液融合的速度稍做出判斷了。”同窗說:“大抵是根據血液的新鮮程度,兩人的親緣關係這些,速度會有一定的差異。”


    按照同窗所形容的“迅速吸引在一起,逐漸吸引在一起,和緩慢的吸引在一起”來區分的話,他和女人都是最新鮮的鮮血,卻隻能算得上是“逐漸吸引在一起”。


    白乞兒知道,這應不大可能是他的母親。


    他非常想知道女人的身份!隻要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很大可能就順藤摸瓜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隻是,他不能冒這個險!


    他聽到了不得了的話,那女人也隻是那個王爺的手下……她真的會放自己一馬嗎?如果不立刻逃走,他還有機會全身而退嗎?


    白乞兒不知道,也不敢賭!


    但是那個女人突然變得笨手笨腳的樣子也叫他看在眼中,原本可以一刀結束她的性命的,可是他也心軟了,隻是叫那女人無法動彈,無法繼續追捕他而已。


    白乞兒行走在夜色中,目光深沉。


    不急,還不急。他不斷的告誡著自己。總有一天會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也許,過了這個冬天,在情盟的總部,就能知道關於女人身份的答案。


    白乞兒驟然出現在了樸蘿的廂房之中。


    樸蘿渾身一震,“你,你怎麽了?”


    白乞兒這才恍然驚覺,他全身上下一共被女人刺了有二十八處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沒有傷及要害,可是也逐漸浸透了衣衫。


    他當著樸蘿的麵,三下五除二的把染血的外衫脫掉,“快,拿去燒掉,要快。”


    樸蘿依言行事。


    白乞兒簡要的包紮了自己的傷口,叫他們不要流血,又快速的換上另一身幹淨的衣衫。


    他伸手一撕,把貓送給他的麵具撕掉,恢複了本來的麵目,他萬分慶幸自己在夜探的時候帶上了這個麵具。


    “好了,”樸蘿在火盆裏用力的戳了好幾下,把最後的布料也燃成灰燼。


    “我們走。”


    “發生了什麽?”樸蘿擔憂的問。


    “先走再說。”


    樸蘿沒來得及說白荷的事情,白乞兒也沒有問。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從角門出了城。


    還未走出多遠,就聽得後頭傳來了“邦邦”的敲鑼的聲音,裏頭戒嚴了。


    白乞兒快馬加鞭,帶著樸蘿連夜往南邊跑去,天蒙蒙亮,也隻是簡單的吃了點東西,叫馬歇了歇腳,便又急忙趕路。


    一連三天,兩人幾乎除了趕路就沒有交談。


    直到兩人跑進了一處深山,樸蘿也麵露疲憊之色,白乞兒才稍作歇息。


    “發生了什麽事情?”樸蘿終於又機會問。


    白乞兒歎息,把之前在密室裏聽到的內容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樸蘿。


    樸蘿睜大了眼睛,良久,卻突然開心起來,“所以說,那七皇子是一個冒充的!是什麽帝姬的兒子!根本就不是七皇子!”


    白乞兒點頭,“這是一個大大的陰謀,是一個在十餘年前就計劃好的,要奪得皇位的陰謀。”


    樸蘿不管那些,她隻用力的捏了捏小玉。


    樸蘿又問道:“所以,你同那女人有什麽關係?”


    白乞兒歎氣,搖頭,“看來當年婆婆說謊了,我並不是沒人要的孤兒,我應當同這些情盟的人有些淵源吧。不管是婆婆,還是這個女人,都是會武藝的高手,我相信這不是巧合。”


    “隻是……”他揉了揉眉心,“婆婆是不可能告訴我我的身份的,如果能說,她早就說了。從小到大她都守口如瓶。”


    “你,你別擔心,到時候如果貓坐上了盟主之位,也許他會告訴你的。”


    白乞兒點頭,苦笑,“也許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就是些會武的人的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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