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蘿雖然力氣很大,可是拖了比自己高一頭的少年出來,已經是費盡全力了,沒空去把那個坑再填埋上。


    清明的雨,很是寒涼。


    樸蘿的黑色夜行衣很快就被淋透了,整個人像是被浸在了冷水之中。


    好在垃圾場有足夠多的廢料。


    她手抖著,咬著牙,把那個少年人捆在了板子上。在地上拖著走,“滋——噶——”的聲音有些刺耳。


    好在有雷雨聲的掩蓋。


    地上的血水很快被雨水衝刷。


    樸蘿不敢回頭看那個少年人,她害怕他頭頂上張牙舞爪的黑霧,更怕那黑霧突然消失不見……


    過了一條街口,樸蘿沿著巷子慢慢走,她記得前方不遠處有一處義診,是朝廷撥款免費給窮人看病的。


    已經午時了,原本睡在街角的流浪漢變少了許多,他們找了屋簷底下避雨了。


    樸蘿身上還帶著父親的銀票,但是麵額太過巨大,她不敢找人幫忙。


    一男子窩在牆角,閉著眼睛,他四肢健全,至少有把子力氣,臉上有深深的刀疤,身上也有很多的疤痕。樸蘿不敢找他,這是個危險人物。


    有一家子,沒有挪窩,那老父親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個厚厚的氈布,用木頭支架撐著,有一個大些的男孩,還有三個隻有四五歲左右的女孩,完全骨瘦嶙峋。用警惕和敵意的目光盯著樸蘿慢慢的走過。似乎是把樸蘿當成什麽惹了麻煩的人物吧。


    再往前,有一個蒼老的老婦人,她似乎沒力氣動了,她的家人把她拋棄在這兒,自己躲雨去了。她可能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來幫忙了。


    巷子裏麵也是有門的。


    樸蘿試著叫了幾次,不知是雨太大了,還是人家不願意開。


    除了獲得了幾聲狗吠,就再無應答了。


    不能再走的更遠了,樸蘿胡亂抹了一把臉,讓視線更清晰一些。如果不能在辰時之前趕回老李頭那,明日一早,侯府絕對就炸了鍋了。上次父親打了自己板子,這次怕不是要直接逐出家門了吧。


    不能再走了。


    既然再往前走,也是不開門。


    樸蘿盯著手邊這一戶人家,惡狠狠的上去拍門。


    “有人嗎?有人嗎?”


    她發誓,就算沒人自己也要把門砸開!


    “吱嘎——”門栓就被從裏麵拉開了,門也緩緩的洞開。


    剛好一個驚雷劈落,照的一切如同白晝,而緩緩打開的門裏麵,卻沒有人。


    沒有人,是誰開的門?


    樸蘿渾身僵直,連呼吸都停滯了。


    剛剛提起的莽撞和血勇一下子褪了個幹淨。


    “進來吧。”一個光頭老頭似幽靈般從門後走出來。


    是剛剛躲在門後了嗎?樸蘿心中暗道。


    又一聲驚雷,“哢嚓”。


    呼,呼,樸蘿一口氣提上來,趕緊大喘氣了兩下,差點被雨水嗆到。


    她看了看光頭老頭瘦弱的身板,咬了咬牙,用最後的力氣拉著少年郎的板子走進了小門。


    “吱嘎——”身後,光頭老頭又緩緩的把門插上。


    樸蘿有些害怕,不知這光頭老頭是好是歹,如果不是毫無辦法,這種未知的境地……


    靠運氣了,就這樣吧!樸蘿把心一橫。


    外麵看著不大,其實裏麵卻似乎有三四個小院子的大小,也不知道光頭老頭在這貧民窟,自己住這麽大的院子做什麽。


    進了木門,一切的風雨嘈雜仿佛都一下子息聲了,屋子的地爐裏攏了一堆火,讓寒氣和濕氣都被驅散了很多。


    樸蘿後知後覺的打了一個哆嗦,剛剛著實被雨淋的冷了。


    樸蘿小心翼翼的問道:“老伯,這個人遭歹人所害,您可否去尋附近的大夫來?”


    光頭老頭隻是掃了一眼,並不理會,他自己動手把那少年搬到了一個簡陋的木板床上。


    光頭老頭的房間雖然不小,可是家具都很簡單,像是苦行僧一般。


    樸蘿有求於人,不敢多說,隻一瞬不瞬的看著光頭老頭的動作。


    慢慢的,樸蘿驚訝的長大了嘴巴。那光頭老頭的手像是蝴蝶一般靈活,拿著銀針、小刀等器具,上下翻飛,樸蘿甚至都看不清楚他的動作。


    光頭老頭身上還隨身攜帶了很多瓶瓶罐罐的東西,有墨綠色和紫色,有的是漆黑的顏色,不知道有什麽作用,可是隨著光頭老頭的動作。


    樸蘿隻知道一件事,就是少年周身的黑氣慢慢的從濃鬱變得淺淡了。


    她懸著的心,慢慢的,慢慢的落回了肚子裏。


    光頭老頭看起來凶巴巴的,可是醫術實在高明,樸蘿插不上手,隻圍著火爐子安靜坐著,距離三更天還有些時辰,她不想在夜香筒子那裏淋雨,想在這裏烤一會兒火再走。


    火苗劈劈啪啪的跳動,像是舞動的綢緞,在這溫暖的環境裏,累極了的樸蘿扛不住睡意,竟瞌睡了起來。


    “水……水,”一聲沙啞的男聲在呼喚。


    樸蘿猛然從睡夢中清醒,自己怎麽睡著了,連忙看了看天,還是黑著的,鬆了一口氣。


    往房中望去,那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光頭老頭卻不見了。


    樸蘿在空曠的房間環顧了下,在牆角處找到了水缸,舀了一瓢水,送到了少年的唇邊。


    他的麵色蒼白,似乎因為疼痛,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不變的是他的眼神,像是鷹隼盯住獵物般。


    他沒有喝水,而是盯著樸蘿的眼睛,“是你救了我嗎?”


    樸蘿點頭,又搖頭,“我把你挖出來帶到這裏的,是一個老伯給你治療的。”


    他冷冰冰的問道:“你的名字,身份。”


    樸蘿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道這人為什麽要像審問犯人一樣,是害怕我跟壞人是一夥的嗎?“我叫樸蘿,身份不重要,我不是壞人,你在這裏很安全。”


    他微微頷首,“你想要什麽?”


    樸蘿一愣,搖了搖頭,又突然想到自己去慈幼局的目的,忙問道:“我想打聽下慈幼局有沒有吳慕凝、樸婉兒還有樸寅這三個人?”


    那少年說:“好,我幫你打聽,算還你一半人情,你還有什麽想要的?”


    樸蘿搖頭,“沒有了。”她本就是想問一下,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並沒有想勞煩他去打聽,也沒想讓他償還什麽人情。


    隻是這少年有些古怪,雖然遭逢大難,可就有一種說一不二的、不容人反駁的氣質,樸蘿不敢多說。另外,她手下沒有可以信賴的人,有人可以幫忙打聽確實方便了很多。


    那少年冷言道:“好,那就先欠著,日後再還你另一半。”


    樸蘿心道,真是個怪人。


    那少年又道:“若我打聽到了,要怎麽告訴你?”


    樸蘿想了想,“三洞橋那邊有一個切糕鋪子,大約再過上五六日,我就可以每天早晚去買糕啦,你可以在那裏等我。”


    “好”,那少年再多一個字都沒有了,低頭就著樸蘿的手把水一飲而盡。


    樸蘿可以看得清楚他的睫毛,很長,比她的都長,看上去很脆弱,像是蝴蝶一樣,忽閃忽閃的,和他堅毅的麵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樸蘿第一次離一個陌生男子這般近,不由得心跳有點快。


    他喝完水之後就閉目休息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


    樸蘿不欲打擾他歇息,把水瓢放回原處,看了看天色。也該離去了。


    外麵的風雨有些小了。


    她小心的推開門,“老伯,老伯你在嗎?”


    卻沒有人應聲。


    樸蘿不想在別人的屋子裏亂闖,很不禮貌。想了想,留下了父親全部的銀票子,又拿起書案上的白紙,寫了幾句話。


    就穿著半幹的衣服出門去了。


    那個少年聽著關門聲,睜開眼,看著書案上的銀票和信,神色晦暗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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