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蘿規規矩矩的趴在了條凳上,拿起旁邊的手帕叼在了嘴裏,雙手撐開,姿勢擺好,一句話也沒說,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可看在南武侯眼裏卻覺得無比挑釁。


    旁邊的丫鬟小廝一邊看著侯爺的臉色,一邊看著倔強的樸蘿,麵麵相覷,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打!”南武侯斷喝一聲:“我堂堂南武侯,還打不得一個逆女嗎?”


    “樸仁,不會動了嗎?這是軍令!”南武侯氣急敗壞,接連下令。


    軍令都搬了出來,樸仁不敢違抗命令,不然遭殃的就是自己了,卻也不敢太用力,重重抬起,輕輕落下,聲音倒也響亮,卻是不大疼的。


    “你沒吃飯嗎?要不要我教你怎麽打?”南武侯自然看得出來樸仁放水,覺著不解氣,冷冷的吩咐道。


    樸仁不敢違抗命令,“啪”“啪”一下下打上去,這下打的實了,樸蘿一下渾身緊繃,咬緊牙關,冷汗直冒。


    眾人看著不忍,露珠秋雨更是爬到了南武侯腳邊求饒。


    南武侯冷眼旁觀,他從小到大從未打過樸蘿,一是夫妻二人隻有這一個孩子,二是夫人溺愛總攔著不讓,以至於這孩子越發放肆了,闖了如此大禍!


    自打十餘年前,被嶽父連累了,朝廷上兩大實權派就都對他沒有好眼色。想當年,他年僅二十四歲,就靠自己掙下赫赫戰功,而今已經三十七了,卻要一直賦閑在家,做一個閑散侯爺嗎!他那一身的武藝和抱負要付諸東流嗎?


    而今,老丞相那邊終於鬆口,要和他見一麵,他準備了良久!


    相談甚歡,卻被打斷了!


    原因竟是,收到了一個血帕!樸仁也是,這等沒邊沒影的事情也好來打攪他的大事!


    複又想到當年求娶清汮的時候沒少被嶽家刁難,簡直難比登天,那小舅子一會兒嫌棄自己吃軟飯的,一會兒覺著自己空口白牙隻會說大話,自己都忍了。


    但是最讓他難過的一點是,取回來的夫人美則美矣,卻沒有生出來一個嫡子來繼承家業,都因為生了這不省心的閨女壞了身子,夫人那般驚才絕豔的人,生出來的兒子不知道多一表人才呢。可惜了,要麽是八字不合,要麽這女兒就是掃把星。


    更有甚者,明麵上,同僚都羨慕他娶到了皇都第一美人,暗地裏,說不定怎麽嘲笑他呢,什麽妻管嚴,沒兒子,吃軟飯,不能納妾雲雲,想到就一肚子窩火。


    多年來南武侯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怨憤在此時爆發了。


    一聲聲悶響傳來,眼看著就或輕或重的打了十餘板子了。


    卻是誰來求情都不行!


    夫人在旁邊著急落淚也都隻當是看不見。


    “夠了!”終於,清汮爆發了,她一聲怒吼,南武侯的心顫了兩顫,有點心虛,從思緒中逐漸退出。


    “樸誌剛,是不是我們母女二人都死了,你就開心了?”清汮神色淒然,直直瞪視著南武侯,剛剛被推了一把,她的發髻有些歪了,原本儀態萬方、如水溫婉,現在眼睛裏卻似燃燒一般,整個人如烈火般的明豔逼人。南武侯不敢與之對視。


    母親的大丫鬟翠茹上前攔住了樸仁的板子,樸仁借驢下坡的停手,隻等著侯爺下一步指示。


    樸誌剛尷尬一揮衣袖,“哼”了一聲,轉身走了,顯示自己不與婦人一般見識,轉身便騎了閃電出府不知去向,也不再理會身後的一地雞毛。


    樸蘿剛剛一直苦苦忍耐,沒有發出任何一聲哭喊,這是她對父親最大的抗爭,而今隻覺得疼痛難當,沒有再強迫自己清醒,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似乎是深夜了。


    床邊有露珠和秋雨在陪著,她們兩雙眼睛腫的像腫泡一樣。


    身上似乎被塗了藥膏,雖然疼痛,可也總有涼絲絲的感覺傳來,沒有那樣難捱了,多虧自己之前暈倒了,把這擦血上藥的過程給躲了過去。


    “小姐,你醒了。”露珠聲音嘶啞,略有驚喜的湊上前來,秋雨站起身來,躲到角落裏用手帕偷偷拭淚。


    “嗯。”樸蘿看著兩個丫鬟的樣子,笑了一下,“怎麽哭成這樣了,別守著我了,快去休息吧。”


    “那哪成,小姐為了我們……”


    樸蘿搖頭,“是我自己跑出去的,本來也同你們無關。”


    “小姐……”


    “我想獨自一人待一會。”


    露珠還想說什麽,秋雨輕輕拉扯了她的衣袖,帶她出去了,整個閨房重歸寧靜,隻有淡淡的晚風吹拂。


    一開始靜謐無聲,後來有細細小小的啜泣聲傳來,有淚水無聲無息的浸潤了被褥。


    不是身上疼,不是被打了丟人。


    而是,父親。


    也許從來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父親吧?


    高大威猛的,慈愛溫柔的,德高望重的,癡情專一的,父親。


    像是一件完美的陶器,身上有了一條裂紋開始,慢慢的,慢慢的,裂紋擴大,爬滿了全身,直到碎裂一地。


    如果,不回來,就好了。


    就不會知道,自己以為的幸福,隻是別人粉飾的太平。自己以為的愛,隻不過是浮在表麵的浮萍,被風輕輕一吹,就露出了汙水的渾濁。


    就不會麵對這樣多的困難,自己拚盡全力,卻無能為力。


    就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母親,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深淵,而自己能做到的,隻是徒勞無功的看著而已。


    就不會認清自己,隻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孩,被圈養的籠鳥,一點本事一點能力也沒有,離開了溫暖的巢穴,就隻能等著被宰殺的命運。


    “剛剛,謝謝你了。”突然手中有細小的聲音傳來。


    樸蘿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剛剛挨板子時候,因為擔心玉烏龜被壓壞,一直攥在手心裏的。


    她把已經被自己捏濕的玉烏龜放在眼前,淚眼模糊的看著這個給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神物,“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什麽?”玉烏龜問道。


    “因為遇到了我,我可能沒本事幫你了。”樸蘿悶悶的說,“我連繼母的方位都找不著,更別提從她害人的蠱術下救母親了。”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你知道張真人的身世嗎?”玉烏龜突然說:“他本是蠻族的奴隸,當年漢族戰敗,割讓了大片的土地,那土地上的百姓和後代就變成了賤奴,永世不得翻身。賤奴罷了,能活下來已經不易,當年幾萬萬人口,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你說,那時候活下來有多難?”


    樸蘿搖頭。


    “活下來,帶領當時的奴隸們反抗,在異族的地盤上東躲西藏,一邊帶領奴隸反抗,一邊聯係南庭反攻。數次被逼到死地,原本十分之一都沒有人口,又少了大半,有多難?”


    樸蘿頗受震撼,隻知道當年的始皇帝帶領南庭反攻,收複了失地,史書上卻沒有記載過張真人的事跡。


    玉烏龜停頓了下,“我能說的話不多了,可是有一句張真人說過的話我想跟你說‘我生平遇到任何絕境都未放棄希望,不是因為我強大,而是因我害怕,害怕我死後後悔’。樸蘿,你能看到災厄之氣,和張真人一樣很有天賦,希望你不要浪費了這份天賦。”


    “那日你在雲館看到你父親時,他對書案左側的抽屜分外在意。”玉烏龜最後留下了一句話,又重歸寂寂無聲,像是一塊真正的毫不起眼的玉佩一樣。


    這句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樸蘿內心的晦暗。


    書案左側的抽屜,書案左側的抽屜……有什麽?


    印象中都是些雜物,胡亂的堆在一起,不像是母親的多寶盒一樣束之高閣,反而觸手可及,可時時把玩。


    難道,難道是有關那女人的東西?


    似乎,有一條端午節的五彩繩。


    對了,怎麽會有五彩繩?樸蘿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父親向來不喜歡這種幼稚的玩意,看樣子款式,倒像是小女孩戴的玩意。


    還有,一塊大理石的書鎮,父親喜好排場,卻不愛看書,書房中雞翅木、檀木的書鎮都是用來收藏的,最次也是瑪瑙、象牙的,大理石書鎮出現在那裏本身就很奇怪了。


    還有什麽,還有什麽?


    樸蘿覺得自己頭都快冒煙了。


    突然,一個不起眼的東西劃過腦海,樸蘿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般!


    慈幼局的牌匾!


    慈幼局!


    母親倒是同自己去過幾次,都是捐獻些財務之類的,父親卻從來不願意去,又怎麽會有這種代表感謝之意的牌匾呢?


    她想起繼母本是南蠻的土著,又帶了兩個孩子,乍到皇都可能住不起客棧,完全有可能在那邊收容處落腳的,父親為表達感謝,捐獻了些財物給慈幼局,獲得了這牌匾,這一切也就順理成章了起來。


    父親這邊藏的很深,他的親信都守口如瓶。可是慈幼局那邊總有見過繼母並兩個孩子的人,如果仔細打聽,倒不失為一個好的突破口!


    樸蘿越想越覺著希望很大,雖然屁股還疼著,心中卻已經迫不及待起來,暗自下定決心這幾日一定要好好養傷!爭取早日可以行動。


    另外,自己還被禁足著呢,也要好好裝一回相才是,裝的改過自新知書達理的樣子,讓父親母親都滿意,然後放下所有戒心,這樣才好行動。


    樸蘿脫離了悲傷絕望,小腦袋又開始飛速轉動起來,仔細完善著各種計劃和細節,不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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