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何家軍匯合這一天,剛好是正月十五。


    沒有花燈相照,倒有明星萬點。


    “許久未見,蘇姑娘醫術精進了不少。”裘紫霜在奔襲中傷了手臂,一進傷員的帳篷,剛好碰上蘇綰綰。


    蘇綰綰放下手裏的東西,找個角落給他包紮。


    “侯爺又沒有見過我的醫術,怎麽知道我精進了?”


    她是隨口一說,裘紫霜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蘇綰綰納悶地看著他:“侯爺剛剛問我什麽,難道忘了?”


    裘紫霜尷尬地笑笑:“剛剛……在想事情。”


    “說了什麽,自己沒太注意。”


    蘇綰綰隨手取了一根銀針在火上燒過,道:“連日來不是打仗就是趕路,大家都乏了。”


    “侯爺一定是累了,我來給你紮上一針,待會兒保準睡個安穩覺!”


    裘紫霜謝過,便任她拿自己當個針筒。


    不過幾針下去,身上果然輕鬆不少。


    這一輕鬆,困意也就跟著上頭。


    他往自己的帳篷裏一躺,不多時就進入了夢鄉。


    蘇綰綰卻是睡不著的。


    她和竇玉書還有兩個軍醫,要負責看管這一片的傷兵。


    四個人商量著排了班,蘇綰綰受照拂,排在前頭。


    等竇玉書來換她,已至夜半。


    從帳篷走出來,就看見一些發著藍色微光的人從帳篷外經過。


    這回她有經驗了。


    那些都是已逝之人的亡靈。


    蘇綰綰走了沒幾步,突然發覺衣角一沉。


    她回首一看,好懸沒把魂嚇掉!


    就見地上爬著一個亡靈,隻有半截身子,剩下的半截身子用手拽在身側。


    他身上穿著戰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夫,能幫個忙嗎?”


    蘇綰綰被猛地這麽一嚇,說話都有點結巴:“什,什麽?”


    “這不是傷兵住的地方嗎?”他把腿放到麵前,“我知道隨軍的醫士都有針線,麻煩你幫我縫上唄。”


    他歎氣:“太不方便了。”


    蘇綰綰想幫他這個忙。


    但是普通的針線哪能幹這個啊?


    想起那次在白家祖墳,林天風為丞相夫人做的那一場法事,蘇綰綰很是慚愧。


    “我還沒學會。”她不好意思地說,“可能幫不上你。”


    那人撓了撓下巴,有些失望道:“嗐,沒事。”


    雖然這麽說著,終究還是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


    “別怕!”


    蘇綰綰本來已經調整好了心態,正在逐漸適應這種能“見鬼”的情況。


    結果被這一嗓子直接嚇得抖了三抖。


    “侯爺?”


    看清來人,正是裘紫霜。


    “別怕,他們不會傷你的。”


    蘇綰綰驚訝道:“你也能看見?”


    裘紫霜剛剛發現了蘇綰綰後,特意觀察了一會兒,才確定她確實能看見那些亡魂。


    這是他第一次找到同類,心情有些激動:“是。”


    “這些都是戰死的先人。”


    蘇綰綰一愣,低頭看著這黑漆漆的地麵,思緒回到了那本南淵際錄上。


    “這裏……是古戰場?”她問詢地看向裘紫霜,“三百年前的那場大戰……”


    裘紫霜肯定地點了下頭:“就是這裏。”


    三百年前,他們的王國合興出兵助百燊與荼漉決戰於洪野。


    荼漉戰敗,但合興與百燊並沒有得到好處。


    合興折損了一百七十萬兵士,舉國哀慟,幾乎家家穿白。


    百燊更慘,整個王國十四歲以上、八十歲以下的男人幾乎全部戰死。


    也許是作為挑起戰爭的懲罰,百燊連續三年大旱,糧食幾乎顆粒無收。


    而合興在這時候卻做壁上觀,任由百燊自生自滅。


    最終不到十年的時間,百燊國滅。


    但據說最後一代君主憂王其實是得到了荼漉的長生秘術,並在最後的危急時刻將它代入了墳墓。


    所以後來的這三百年裏,世上的人從未停止過尋找憂王墓。


    現在想起這段史記,蘇綰綰隻是笑笑。


    因為憂王墓她去過,裏麵並沒有什麽所謂的長生秘術的記載。


    “那你們聊著吧,有緣再見啦。”那兵士揮揮手,消失在一座帳篷後麵。


    蘇綰綰邊走邊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這些兵士為了主上的一道命令背井離鄉,如今客死他鄉,別說屍首早已化作塵泥,就連魂魄也不能完整。


    “他們為什麽不去投胎?”


    忘記這些仇恨,重新活過不好嗎?


    “誰不想去啊?”耳邊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是位老軍頭,左手齊肩斷了,斷臂抱在右手裏。


    “鬼差說了,魂魄不完整的過不了轉生門。”他嗐聲道,“還不如待在這呢。”


    “老頭你可真會說。”一個年輕人憑空出現在他們眼前,肚子上一個大口子,貫穿前後,“說得好像鬼差能讓你到下邊去似的。”


    “你個小鬼!”老軍頭揮起手裏的斷臂就向他砸去。


    年輕人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很有少年調皮起來的趣味。


    “在想什麽?”裘紫霜淡淡道,“快回去睡吧。”


    他的催促並沒有起到作用,反而激發了蘇綰綰的鬥誌。


    “我想試試。”她說。


    “試什麽?”他問。


    蘇綰綰從荷包裏拿出林天風臨別時給的那張秘法,在燈下皺眉:“這上麵到底什麽字啊?”


    裘紫霜聞言道:“你若不怕我偷學你師門的秘法,我倒是可以幫你看看。”


    “你認識?”蘇綰綰很是意外。


    裘紫霜笑道:“平時喜歡看些古書,所以對字認識得稍微多一點。”


    蘇綰綰給他遞過去,不多時就得到了一張譯文。


    “原來如此!”


    看了這熟悉的文字,她心裏豁然開朗。


    當即走出帳外,將一個路過的亡魂叫住。


    那亡魂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遞上了自己的腦袋。


    蘇綰綰將他的脖子對整齊,縫衣服似的仔仔細細縫好。


    亡魂扶著頭戰戰兢兢地起身,試探地蹦了蹦,又翻了個跟頭。


    “我的腦袋在脖子上!”突然,他飛也似的大笑著跑了。


    “怎麽這麽激動。”蘇綰綰對這種情景不是很熟悉,所以應付起來有點生硬。


    她幹笑了兩聲,回頭對裘紫霜道:“明天看看還在不在吧。”


    說罷兩人各自回去休息。


    他們應該珍惜這個平靜的夜晚,畢竟接下來發生的事應付起來很需要些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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