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大雪過後,便是小年。


    皇宮裏對於這些年節的慶典向來是不肯放過的。


    隻要是在王城的朝臣,還有王公貴族,都要入宮同樂。


    有多少奴婢心裏怨聲載道、麵上裝著喜氣洋洋,就有多少宮娥妃子麵上波瀾不驚,心裏其實早就樂開了花。


    一大早永宸宮的宮燈就亮了。


    不過隻有一盞,在宸妃的寢宮。


    “阿蘭,你看本宮穿那套桃紅的衣衫可好?”


    宸妃坐在妝鏡前,喜滋滋地和自己的貼身嬤嬤說著今日的穿妝。


    蘭嬤嬤用木梳輕輕地給她梳著頭發,臉上的笑容溫柔而寵溺:“娘娘穿什麽都好看。”


    宸妃是西蘭國和親來的公主,身上有種異域獨特的風情。


    但也因為風俗不同,水土迥異,她在生了三皇子之後身體便大不如前了。


    近年來更是添了咳血的病症,皇帝也不再來了。


    受了冷落的妃子,在後宮裏總是孤獨的。更有傳言說她活不久,連太醫都沒有法子治。


    流言一起,那些妃子都怕她把病氣過給自己,也都找借口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這座永宸宮,不是冷宮,勝似冷宮。


    天亮之前,宸妃就已經梳妝完畢,穿著她心心念念,覺得最漂亮的桃紅色宮衣坐在正殿裏等著。


    太陽完全升起來以後,她坐不住了。


    “阿蘭,把門打開。”


    “娘娘,外頭雪還沒化,三皇子許是要走得慢些。”


    當今皇上鐵血手腕,為了避免“慈母多敗兒”出現在自己的後宮,也為了讓那些外戚的手伸不進這高高的宮牆,妃子們一年隻有在年節裏才能見到自己的家人和親生的孩子。


    虞慶之六歲就封了靜安王,在宮外獨自立府。


    那會兒他不過還是個孩子,晚上常常讓侍衛帶他上屋頂,然後望著皇宮的方向哭著睡去。


    所以他很小就學會了嫉妒。


    說起來他和墨北山的相識,也是緣於嫉妒。


    那會兒他剛搬進王府,出門遇見一樣年紀的墨北山,兩個男孩子在一起打打鬧鬧玩得不亦樂乎。


    可當他看見將軍夫人訓斥了墨北山幾句,又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之後,就決定和他絕交。


    墨北山這個憨憨,還以為是自己拳頭硬,著實驕傲了一陣子。


    後來知道真相的他,把虞慶之坑回自己家裏,那天他娘正好也在。


    將軍夫人看見虞慶之故意裝成小大人的模樣,覺得又好笑又心疼,借著扶他下馬的機會抱了抱他。


    那天虞慶之沒有哭,但他下決心要和墨北山這小子搶一樣東西。


    後來每次虞慶之想起自己當年的這個決定,都想笑。


    一個孩子想要的東西,多簡單啊。


    虞慶之下了早朝,直奔永宸宮。


    果然一進大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宸妃期盼的身影。


    “母妃!”他跑過去,雙膝跪倒,“兒臣賀母妃小年大吉。”


    宸妃蹲下身去,扶著他的雙肩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


    每條新生的皺紋裏都夾雜著歡喜。


    西蘭國千裏迢迢,虞慶之到了,永宸宮今日的來客也就齊了。


    虞慶之是知足的,如今雙親在世,愛人在眼前,兄弟未反目,一切都還來得及。


    傍晚的時候,大臣們帶著親眷也陸陸續續地進了宮。


    夜宴是按照功勳排的席次,任你品階再高,遇到與皇家有恩的氏族,也要退而讓之。


    舞樂聲起,穿著豔麗的舞姬魚貫而入。


    她們在柔和的笙歌裏翩翩起舞,將一眾看客拖入酒酣微醺的醉意中。


    “臣妾恭祝陛下小年大吉,萬事如意。”姚貴妃舉起酒杯,向著皇帝遙遙相祝。


    皇帝便同她舉杯:“貴妃有心了。”


    說完看向下麵在座的三位皇子:“瑞王可大好了?”


    如此盛宴上,能得此一問,誰不說是聖恩隆寵?


    二皇子虞牧林慌忙起身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已經大好了。”


    父慈子孝,天家幸事。


    可所有人都知道,瑞王廢了。


    所謂的大好,不過是皮肉長好,不再流血罷了。


    剛剛來的人有目共睹,虞牧林走入大殿時候起伏如波浪的肩背。


    他瘸了。


    腿傷的痂已經掉了,但他心上的傷永遠都會流血。


    每走一步都如敲警鍾,提醒著這位二皇子,他將永遠是個被閑置的王爺。


    果然,皇帝笑道:“既然大好了,等年後去工部看看吧。”


    “兒臣一定竭盡全力,為父皇分憂。”虞牧林伏在地上,把內心的屈辱和憤恨一並埋在懷中,不叫人看見。


    “你還是先恢複身體為主,一點點來,不要急。”皇帝說得和風細雨,很溫柔。


    但他的兒子們心裏都知道,這種溫柔並不會真切地落在自己身上。


    皇帝話鋒一轉,笑眯眯地問:“老三怎麽自己坐著?”


    太子有太子妃相陪,瑞王有側妃,唯獨靜安王自己一個人飲酒。


    宸妃坐在最末的位置上,說話就算大聲,皇帝也未必聽得見。


    她隻好起身走到龍案前,回稟道:“陛下,靜安王尚未婚娶。”


    眾人見她上前,紛紛掩鼻,仿佛她身上有什麽難聞的氣味似的。


    皇帝皺眉:“朕記得是賜婚了何府的大小姐。”


    宸妃的臉頰微紅,兩隻拳頭攥得死緊。


    但她還是柔聲道:“婚期還有月餘,所以尚未過門。”


    “朕記起來了。”皇帝說,“愛妃身體不適,快回座吧。”


    宸妃這才見禮回座。


    虞慶之眼看著這一切,兩隻手在桌案下緊緊攥住袖子。


    這輩子,他還是這樣!


    眾妃子因為宸妃剛剛走過了他們的桌案,這會兒紛紛停箸。


    一時間沒有人再飲酒夾菜,氣氛十分尷尬。


    皇後便笑著向皇帝舉薦:“今日小年宴會,咱們何不趁著節日討個彩頭?”


    皇帝不知她何意,便問:“皇後想要什麽彩頭?”


    皇後搖頭:“要來的彩頭索然無趣。”


    “若陛下應允,咱們女眷不如來個竟彩。”


    皇帝聞聽後頗有興致:“難不成皇後也要選出個女狀元來?”


    “陛下莫要取笑臣妾。”皇後嬌嗔道,“陛下出上幾個題目,若是誰得了魁首,陛下就允她一個心願,豈不叫她開闊見識,又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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