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還在叮當作響,劉邦的陰陽怪氣和項羽的“戰況”詢問,還有許仙那無聲勝有聲的鏡片反光,劈頭蓋臉砸過來。我連眼皮都懶得抬,對著那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直接比了個標準的中指,精準地一人送了一個,然後目不斜視地穿過這“三堂會審”的肅殺氣場。


    走到櫃台後麵,我的目光落在牆角那把靜靜懸掛著的油紙傘上。素雅的傘麵,青色的流蘇,仿佛還帶著那個雨天、那個人的氣息。我伸手把它取了下來,入手是熟悉的、帶著點歲月感的微涼竹柄。


    沒理會身後三道瞬間變得複雜的目光(劉邦的訕笑卡在臉上,項羽的眉頭皺得更深,許仙轉筆的動作頓住了),我徑直抱著傘,推開裏間小臥室的門,反手關上,把那三個聒噪的家夥隔絕在外。


    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我和這把傘。我找了塊幹淨的軟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傘骨、傘麵,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灰塵被拂去,傘麵恢複了幾分清亮,但那褪色的流蘇和竹柄上細微的磨損痕跡,卻無聲地訴說著流逝的時光。


    心裏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亂麻,堵得慌,又沉甸甸的。擦著擦著,動作慢了下來,最終停在傘柄上。我盯著那係著流蘇的結,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某個不在場的人聽:


    “安茹…別怪我啊…” 聲音幹澀,“日子…總得過下去,是不是?你也…也希望我好吧?”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聲。那把傘靜靜地躺在我的膝蓋上,無言。我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起身拖出床底下那個積了點灰的舊行李箱。打開,裏麵是些換季不用的衣物。我把傘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用柔軟的衣物輕輕包裹好,然後合上箱子,重新推回床底。


    做完這一切,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我把自己摔進行軍床裏,拉過被子蒙住頭。外麵隱約還能聽到劉邦壓低聲音的嘀咕和項羽的詢問,但我懶得管了。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蘇雅彎著眼睛笑的樣子,一會兒是油紙傘清冷的輪廓,最後都化作了沉沉的疲憊。意識漸漸模糊,沉入了無夢的黑暗。


    日子像上了發條的鍾擺,恢複了它那安穩又帶著點雞飛狗跳的節奏。


    最大的變化來自項羽。這位昔日的西楚霸王,仿佛徹底打通了任督二脈,在融入現代社會的道路上策馬狂奔,甚至有點跑偏了。他不再整天抱著《量子糾纏與上古符籙》啃,反而對一本《家用電器維修寶典》愛不釋手,甚至報了個社區夜校的維修班。


    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他的語言風格。也不知是被劉邦帶壞了,還是被維修班那些糙漢子熏陶的,張口閉口就是:“操!這破水管子又漏了!孤…呸!老子非得給它幹服帖了不可!” “劉季!你那破電水壺又罷工了?拿來!分分鍾給你整得比新媳婦兒還聽話!” 活脫脫一個滿嘴跑火車、力氣沒處使的“大馬猴子”。那股子與生俱來的霸王傲氣,現在全轉化成了一種“老子修東西天下第一”的迷之自信。


    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拎著他那套越來越齊全的工具包,滿小區轉悠,逮著機會就問街坊鄰居:“周大爺,你家馬桶堵不堵?李嬸兒,你家燈泡要不要換?王哥,你家那破洗衣機是不是又哼哼了?放著我來!免費!包好!” 街坊們從最初的驚疑不定,到後來的半信半疑,再到現在的熱烈歡迎。看著人家修好東西後由衷的感謝和讚歎,項羽那古銅色的臉上能樂出花兒來,仿佛比當年攻下彭城還得意。這份“為人民服務”帶來的情緒價值,簡直成了他新的精神食糧。


    劉邦這邊,畫風就更“精彩”了。他不知怎麽的,跟城南一個開了間小家電維修鋪子的寡婦老板娘勾搭上了。那老板娘姓孫,人稱孫二娘(當然不是開黑店那個),風風火火,頗有幾分潑辣勁兒。劉邦這老油條,在人家麵前簡直成了繞指柔,天天膩歪在人家店裏,美其名曰“幫忙”,實則端茶遞水、捏肩捶背,眼神黏糊得能拉絲。


    項羽一看,樂了!這不就是現成的、源源不斷的維修素材來源嗎?孫二娘的店,總有些修不好或者客戶不要的舊家電吧?於是項羽天天催著劉邦:“劉季!趕緊去二娘那兒!看看有啥需要孤…老子大展身手的破爛沒?孤這手藝,不能荒廢了!”


    劉邦被催得沒辦法,隻能一趟趟往孫二娘店裏跑。每次回來,腋下倒是夾著幾個破電飯煲或者舊台燈,可他那臉色…嘖嘖,扶著腰杆,腳步虛浮,眼窩發青,麵色蒼白得跟刷了層白漆似的,整個人像被妖精吸幹了精氣。項羽一接過“戰利品”,他就趕緊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哼哼:“大個兒…你…你這維修狂…悠著點…哥這把老骨頭…快散架了…”


    許仙還是抽空去了一趟南邊,處理他那宋代沉船的項目。幾天後回來,依舊是那副精英派頭,仿佛隻是出了趟短差。他帶回來幾件品相不錯的瓷器碎片,據說價值不菲,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進了公寓的恒溫恒濕保險櫃裏。


    而我這邊,壓力重新從“三堂會審”轉移回了家庭主戰場。老太太的電話轟炸如期而至,語氣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急切:“玉奇啊!蘇雅那姑娘跟她舅媽說了!說跟你聊得挺投緣!覺得你這人…嗯…挺有意思!雖然第一次見麵有點‘特別’…但人家姑娘不介意啊!說你實誠!你可得抓點緊!趁熱打鐵!趕緊再約人家出來吃飯!看電影!逛公園!聽見沒?別給我掉鏈子!”


    “知道了知道了!” 我對著電話連連應聲,耳朵都快被震聾了,“我這不是…得找機會嘛!人家姑娘也得有空啊!放心!我心裏有數!” 掛了電話,看著微信裏那個新加的、備注著“蘇雅”的頭像,我撓了撓頭。有數?其實心裏也沒啥譜。不過…開局那場史詩級的社死,似乎歪打正著。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是得了手機依賴症晚期。那部破手機被我盤得比項羽的“暖手寶”隕石還亮,隔幾分鍾就忍不住劃亮屏幕,看看微信那個置頂的“蘇雅”頭像有沒有冒出小紅點。沒有。聊天框安靜得像塊墓碑。


    想主動發點什麽吧,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打了刪,刪了打。“在嗎?”太傻。“吃飯了嗎?”太俗。“今天天氣不錯哈?”簡直腦殘!最後憋了半天,隻敢發了個極其含蓄、毫無營養的“忙嗎?”。


    發完就後悔了,盯著屏幕眼都不眨,生怕錯過回複,又怕看到的是冷冰冰的“嗯”或者幹脆不回複。心裏七上八下,像揣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一會兒覺得人家姑娘可能隻是禮貌,其實根本沒那意思,自己再發就是騷擾;一會兒又覺得老太太都那麽說了,應該…還是有戲的吧?糾結得頭發都多掉了幾根。


    這天下午,小店氣氛懶洋洋的。項羽拎著工具包,又去隔壁小區“為人民服務”了。許仙在自己公寓裏研究他那堆沉船碎片。隻有我和劉邦留守。劉邦同誌,在孫二娘那裏被“榨幹”了精氣神,難得今天孫二娘生理期不適,給他放了假。他像條被抽了骨頭的魚,歪七扭八地癱在沙發上,捧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飛快,嘴裏還罵罵咧咧:“操!這傻逼隊友!會不會玩!送人頭呢?!”


    我則百無聊賴地趴在收銀台上,第n次劃亮手機——依舊沒有蘇雅的消息。正煩躁地想把手機扔出去,店門口的風鈴“叮鈴”一聲脆響。


    我下意識地抬頭,懶洋洋地喊了句:“歡迎光臨…呃?!”


    後麵半截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推門進來的,不是街坊鄰居,也不是迷路的大爺大媽。


    是蘇雅!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羽絨服,圍著條淺咖色的圍巾,臉頰被外麵的冷風吹得有點紅,手裏還拎著個小小的紙袋。她站在門口,目光帶著點好奇和笑意,正打量著這個小而溫馨(且有點亂)的心理谘詢室。


    我腦子“嗡”的一聲!瞬間石化!


    低頭看看自己——一件洗得發白、領口都磨毛了的舊衛衣,頭發估計亂得像雞窩,下巴上還有早上懶得刮的胡茬。再看看旁邊沙發上——劉邦那廝還毫無形象地癱著,一隻腳翹在扶手上,手機裏傳出激烈的遊戲音效,嘴裏正噴著:“我日你仙人板板!會不會開團啊傻…”


    完!蛋!了!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到沙發邊,抬腳就朝劉邦的屁股踹了過去!力道之大,直接把他從沙發上踹到了地板上!


    “哎喲臥槽!李安如你他媽抽風啊?!” 劉邦摔了個狗吃屎,手機都飛了出去,捂著屁股一臉懵逼加憤怒地抬頭。


    “閉嘴!趕緊起來!收拾!” 我壓低聲音,眼睛都快噴火了,用眼神瘋狂示意門口。劉邦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看到蘇雅,那張因為打遊戲而漲紅的臉瞬間變得混亂,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把翹在扶手上的腳放下,扯了扯皺巴巴的t恤,努力想擺出個人樣,結果顯得更滑稽了。


    我顧不上管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扯出一個自認為最得體(實則僵硬無比)的笑容,快步走向門口,心髒在胸腔裏擂鼓一樣狂跳。


    “蘇…蘇小姐!你怎麽來了?!” 聲音都緊張得有點變調。


    蘇雅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又看了看正試圖把自己塞進沙發縫裏減少存在感的劉邦,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睛彎彎的:“下班早,沒什麽事。正好聽我舅媽說起你這店的位置,離我公司不遠,就順道過來看看。” 她揚了揚手裏的小紙袋,“喏,給你帶了點我們公司樓下新開的點心,味道還不錯。”


    “啊!謝謝謝謝!” 我受寵若驚地接過紙袋,腦子一片空白,嘴巴完全不受控製,脫口而出:“您吃了嗎老佛爺?”


    話一出口,我和蘇雅都愣住了。


    下一秒,我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讓你貧!讓你嘴比腦子快!我下意識地真的抬手,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尷尬得腳趾摳地:“呸呸呸!不是…那個…蘇小姐,我…我嘴瓢了!快請進快請坐!” 我趕緊側身讓開,手忙腳亂地指著店裏唯一一張還算幹淨的待客沙發(就是劉邦剛滾下來的那個)。


    蘇雅顯然被我這一連串的“精彩”表現逗樂了,也沒計較,笑著走了進來,目光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書架上雜七雜八的書,牆角掛著的各種小玩意兒,還有桌上那盆許仙新換的、綠油油的小仙人球。


    “你這地方…挺有意思的。” 她評價道。


    “嗬嗬…亂…有點亂…” 我幹笑著,趕緊去拿水杯,“你坐你坐!我給你倒水!呃…喝茶嗎?我這有好茶!” 我一眼瞄到許仙放在櫃台顯眼位置(並標注了“私藏勿動”)的一個紫砂小茶葉罐,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直接拿了過來。


    劉邦縮在沙發角落裏,努力降低存在感,眼神在我和蘇雅之間來回瞟,充滿了“我懂我懂”的猥瑣笑意。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敢出聲老子弄死你!


    “那個…邦哥!愣著幹嘛!去…去把窗戶開開透透氣!” 我對著劉邦使眼色,語氣“和藹”得像在吩咐親孫子,“再把地…地再掃掃!” 我指著地上那點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劉邦:“……” 他認命地站起來,像個被地主老財壓迫的長工,蔫頭耷腦地去開窗,又拿起角落的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光潔的地板,眼神幽怨。


    我這邊,手忙腳亂地打開許仙那罐看著就價值不菲的茶葉,一股清雅的茶香瞬間彌漫。我小心翼翼地撚了一小撮放進杯子(也不知道多少合適),衝上熱水。心裏默念:許仙啊許仙,為了兄弟的幸福,犧牲你一罐茶,回頭我賠你十罐!


    把熱氣騰騰的茶杯放到蘇雅麵前的小茶幾上,我搓著手,像個等待老師點評作業的小學生,緊張又期待地看著她:“嚐嚐?許…呃…朋友送的,說是好茶。”


    蘇雅看著那杯清亮的茶湯,又看看旁邊像個受氣包一樣掃地的劉邦,再看看我緊張兮兮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一次,笑聲裏帶著點無奈,更多的是被逗樂的開心。


    “李安如,” 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眼含笑意,“跟你在一塊兒,真是…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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