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微微抽動,意識逐漸清醒。刺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傳來,嘴裏泛著難忍的苦澀。我費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灰暗,仿佛置身於虛無之中。


    \"這鬼地方就是地府?也太寒酸了。\"我踉蹌著站起來,環顧四周卻找不到方向。


    \"小子,在找什麽?\"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背後炸響,驚得我渾身一激靈。


    \"你他媽有毛病......朱棣?\"轉身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我心頭猛地一緊。這老家夥怎麽會在這兒?莫非是來算賬的?


    \"沒大沒小的東西!\"朱棣眉頭擰成了疙瘩,\"朕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我咽了口唾沫,強壓著火氣:\"老爺子,您不由分說把我拽到大明,可把我害慘了。您既有這般神通,怎麽不給子孫托個夢?非讓我熬那三十多年。您那兩個重孫子差點把我剁了煉丹,您家祖傳的求長生毛病可真要命。\"


    朱棣突然放聲大笑,笑聲在混沌中回蕩:\"朕還沒治你毒殺朱祁鎮的死罪,你倒先抱怨上了。不過...\"他忽然收起笑容,\"你在那邊的一舉一動,朕都看在眼裏。\"


    我頓時僵住,臉色變得古怪:\"每時每刻?那我如廁沐浴您也...\"


    話未說完,腦門就挨了記狠敲:\"混賬東西!滿嘴胡唚!\"


    \"得,跟您這些老古董講道理,純屬白費唾沫。\"我揉了揉發疼的腦門,小聲嘀咕著。


    朱棣背著手在混沌中踱步,龍袍下擺無風自動:\"朕死後就被上仙拘在這地府,說朕塵緣未了。可不是麽?漠北未平,國勢不及漢唐...\"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唯一慶幸的是,這地府裏沒遇見太祖皇帝。\"


    我瞧著他緊繃的肩膀突然鬆了鬆,竟覺得這殺伐果斷的永樂大帝也有幾分可憐。


    \"後來呢?\"我忍不住問。


    \"後來?\"朱棣猛地轉身,眼中似有火光跳動,\"朕眼睜睜看著大明一步步垮塌!那些不成器的子孫...\"他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朱祁鎮那個廢物!還有嘉靖、萬曆那幾個混賬東西!\"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你小子倒是個異數。雖然手段下作,但總算不那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重重把我推開。


    我整了整衣領,突然笑了:\"老爺子,您該不會...是在誇我吧?\"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上仙說你能幫朕了結遺憾,朕才尋來。可天命難違,曆史車輪滾滾向前,凡想阻擋的,不過是螳臂當車。別怨朕,朕也沒法把你拽出大明。”


    他盯著我,眼神沉得像口古井:“老夫已勘破世事,按說這事了了便該上天庭為仙。可連凡塵都斷了執念,誰還做那勞什子神仙?你且聽好 ——”


    “我瞧著這事不對勁,不像是斷朕俗緣,倒像是磨你的心性。尤其磨的是你那凡心。或許哪天你做到無情無欲了,便是成仙的日子。是做塊沒知覺的石頭仙,還是當個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你自己掂量。”


    見他一臉鄭重,我腦子轉不過彎:“老爺子,小子愚鈍。您是說我以後得變成石頭?”


    他忽然笑出聲:“你這小子倒有趣。若老夫還在世,倒想收你做義子,傳你些帝王術。可沒時間了 —— ”


    他抬手揮了揮,像是拂去什麽:“老夫自己散入天地便是。這些話,就當是謝你這幾十年在大明受的委屈。”


    他抬頭望向混沌深處,眼神漸漸銳利起來,\"時辰到了。\"


    我心頭一緊:\"什麽時辰?\"


    \"你以為上仙真會讓朕說這些?\"朱棣的龍袍無風自動,周身開始泛起淡淡金光,\"從朕開口那一刻起,天罰就已經在路上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記住!神仙要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要的是一塊沒有七情六欲的石頭!你若...\"


    一道刺目的閃電突然劈開混沌,朱棣的身影在強光中開始消散。


    \"老爺子!\"我下意識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一縷飄散的金光。


    \"後會...無期...\"朱棣的聲音在虛空中回蕩,最後化作一聲歎息消散在風中。


    我呆立在原地,掌心還殘留著那縷金光的溫度。突然覺得胸口發悶——這老家夥,到最後還是給我出了道難題。


    ——————


    “老板?老板?”


    我非常討厭自己腦袋昏沉的狀態,這讓我沒有一點安全感。


    我費力掀開眼皮,許仙那張賤兮兮的臉就在眼前晃悠:“老板?老板?醒醒嘿!剛給我打完電話就躺馬路牙子上了?虛成這樣?”


    腦瓜子嗡嗡的,像塞了一團漿糊。我揉著太陽穴,使勁兒把魂兒往回拽。是了,在大明那鬼地方熬了半輩子,現實裏就打了個電話的功夫。至於說了啥?早忘幹淨了。


    “沒事兒,可能血糖低了。”我揮揮手,跟趕蒼蠅似的,“老許,你閑出屁了跑我這兒來?”


    許仙一屁股癱在我店裏的太師椅上,二郎腿翹得老高:“瞧你這話說的!咱倆誰跟誰?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再說了,”他擠眉弄眼,“你不是惦記我小姨子安茹嗎?按輩分,咱倆這叫‘挑擔’!親著呢!”


    “滾蛋!”我沒好氣,“我看你是老鷹打飽嗝,少擱這兒跟我雞毛裝蒜!有事說事,沒事趕緊走!小爺我病體未愈,需要靜養!” 瞅著他那副從苦情書生徹底墮落成街頭混混的德行,我就一股邪火往上拱。


    “行吧!”許仙作勢要起身,慢悠悠撣了撣不存在的灰,“本來嘛,看你小店可憐,想投個幾百萬,幫你做大做強,弄個連鎖啥的。唉,看來李老板不稀罕啊,算了算了,我找別人喝茶去……”


    話音未落。


    “許哥!!!” 我“噌”地竄到他椅子邊,臉上瞬間堆滿諂媚的笑,褶子都能夾死蚊子,“兄弟年輕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小店今天能迎來您這尊財神爺,那真是……祖墳冒青煙了!來來來!剛泡的茶!您坐著!坐著舒服!千萬別動!累著您多不好!” 我半蹲著,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把茶杯往他嘴邊送,“您張嘴!小弟親自伺候您喝……”


    許仙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一把搶過茶杯:“傻x!” 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下去,跟喝白開水似的。


    許仙把茶杯往桌上一撂,跟喝大碗茶似的抹了把嘴:“行啦!看你這狗腿樣兒!投資的事兒……”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我耳朵豎得跟兔子似的,腰又彎下去三寸,臉上那諂媚的笑都快掛不住了,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幾百萬啊!夠我把這小破店改成鑲金邊的茅房了!


    “——再議!” 許仙倆字兒把我從鑲金茅房的幻想裏硬生生拽了出來,砸得我眼冒金星。


    “啥?!” 我嗓子都劈叉了,“許哥!親哥!祖宗!您不能這樣啊!我這小心髒,剛被您吊到嗓子眼,您就給我來個‘再議’?您這是鈍刀子割肉!”


    許仙嘿嘿一笑,二郎腿晃得更歡實了,那嘚瑟勁兒活像剛下完蛋的老母雞:“急啥?考驗!懂不懂?這是對你李老板商業眼光和……嗯,伺候人水平的綜合評估!目前嘛,” 他咂咂嘴,“伺候人的功夫,馬馬虎虎,及格線徘徊。至於商業頭腦……” 他斜眼瞟了瞟我這巴掌大的小店,從鼻孔裏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哼”。


    我一口老血差點噴他臉上。正琢磨著是抄起掃把把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玩意兒轟出去,還是再忍辱負重給他續杯茶,店門口的光線忽然一暗。


    一個穿著灰撲撲道袍、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下巴上還粘著幾根稀稀拉拉山羊胡的老道士,跟個門神似的杵在那兒。他眯縫著一雙綠豆眼,目光跟探照燈似的,精準地落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掃了幾個來回,看得我渾身發毛。


    “無量那個天尊!” 老道士一甩拂塵,那架勢跟領導揮手似的,開口就是一股子江湖神棍味兒,還是帶擴音喇叭那種,“這位小哥!貧道觀你印堂發黑,頭頂隱有血光纏繞!三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啊!大凶!大凶之兆!”


    我:“……”


    許仙:“噗——咳咳咳!” 剛喝下去那半口茶全貢獻給了地板。


    我瞅瞅那神棍,再瞅瞅旁邊咳得驚天動地的許仙,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剛被許仙這廝用“幾百萬”遛了一圈,還沒緩過勁兒呢,這又來個張口就咒我死的?


    “滾蛋!” 我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終於找到了突破口,抄起手邊一個雞毛撣子就指著門口,“哪兒來的江湖騙子!敢咒小爺?還血光之災?我看你是皮癢癢想見點血光了是吧?趕緊給我麻溜兒地圓潤離開!不然小爺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大凶’!”


    我揮了揮雞毛撣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凶神惡煞一點。


    那老道士被我吼得一哆嗦,綠豆眼瞪圓了,山羊胡都翹了起來,似乎沒想到我反應這麽激烈。他張了張嘴,像是還想說什麽挽救一下業務。


    就在這時,許仙終於咳順了氣,抹著嗆出來的眼淚花子,一邊喘一邊指著那老道,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哈!老板!你這黴運真是走哪兒帶哪兒啊!剛被‘財神爺’涮了,立馬又招來個‘喪門星’!哈哈哈哈!絕了!”


    我氣得腦門嗡嗡響,手裏的雞毛撣子捏得咯吱作響,隻想把這倆玩意兒打包一起扔出去。


    那老道士被我吼得脖子一縮,綠豆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又挺了挺那沒幾兩肉的胸脯,努力維持著“世外高人”的派頭,隻是聲音明顯虛了不少。


    “小哥!貧道絕非妄言!你身上因果纏繞,怨氣深重,尤其……尤其是一道極霸道的龍氣死願,與你神魂相連!此願不解,血光之劫避無可避啊!”


    “龍氣死願?” 我嗤笑一聲,雞毛撣子又往前送了送,“我看你是武俠小說看多了!還龍氣?我還屠龍刀呢!滾滾滾!再不走我真動手了!” 我作勢要撲過去。


    老道士嚇得往後跳了一步,拂塵都差點甩飛,嘴裏卻還飛快地嘟囔著:“貧道……貧道句句屬實!小哥你……你想想!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什麽了不得的……嗯……‘故人’?還是那種……心願未了,走得極其不甘心的?”


    他一邊說,一邊偷瞄我的臉色,綠豆眼裏精光閃爍,試圖捕捉我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故人?不甘心?” 我腦子裏瞬間閃過混沌空間裏,朱棣那老家夥在金光中消散前最後那聲歎息,還有那句“後會無期”。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揮著雞毛撣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許仙在旁邊看戲看得正樂嗬,拍著椅子扶手:“聽見沒老板!人家大師說你招惹了不得的‘故人’!是不是你上個月偷看隔壁王寡婦洗澡,人家老頭兒泉下有知,找你算賬來了?哈哈哈!”


    我狠狠瞪了許仙一眼,這廝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再看向門口那神神叨叨的老道,他正緊張地盯著我,似乎在等我反應。


    不知怎地,朱棣消散前那句“神仙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要的是一塊沒有七情六欲的石頭”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來,跟這老道士的“血光之災”攪和在一起,讓我心裏莫名地有點發毛。


    “你……” 我皺著眉,剛想再問點什麽。


    “哐當!”


    一聲脆響突兀地打斷了我。


    許仙手邊的茶杯,毫無征兆地,自己從桌沿滾落下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碧綠的茶湯濺了一地,也濺濕了許仙的褲腳。


    店裏瞬間安靜下來。


    許仙的笑聲戛然而止,愕然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和自己濕漉漉的褲腿。


    老道士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綠豆眼死死盯著那攤水漬和碎片,山羊胡子抖得厲害,聲音都變了調,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尖利:


    “來……來了!它……它聽見了!那……那東西……它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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