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朱寧靜承諾過要不惜一切代價保全所有人的性命,這個誓言絕不能違背。朱高煦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但我此刻仍有挽回的餘地——我必須把握住這最後的機會!


    當務之急是要從現有的任務中抽身,如此才能全力以赴地阻止朱高煦。思慮再三,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案仍是求助於張輔。然而一念及此,心中又不禁生出幾分猶疑——若非今夜張輔主動請戰,或許朱高煦就不會挺身而出......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紛亂的思緒為之一清。張輔未必存有他念,可事實就是他的舉動間接將朱高煦推向了最危險的境地。


    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每一分遲疑都可能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我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朝張輔的營帳奔去。


    不多時便趕到了他的營帳外,守門士兵還想阻攔,我徑直將其推開。


    在帳簾被掀起的瞬間,帳內炭盆將熄未熄的暗紅火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張輔佝僂在條凳上的身影像是被凍住的石雕,捂著臉的指縫間漏出幾縷花白鬢發,在穿帳而入的夜風中簌簌顫動。


    "國公當真不知漢王脾性麽!"我靴底碾過結冰的地麵,鎧甲與佩劍相撞的錚鳴在帳內炸響。


    案上傾倒的酒壺正汩汩滲出琥珀色的液體,在羊皮地圖上洇出猙獰的濕痕,"偏挑這風雪遮目的時辰請戰,偏用那'年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典故激他——如今他當真頂著重甲往鬼門關闖,您倒縮在冷灶灰堆裏當鵪鶉!"


    帳角的更漏突然發出刺耳的銅舌卡滯聲,張輔指節暴起的手掌重重碾過輿圖上洇開的酒漬,羊皮褶皺裏竟浮出半角朱批密信。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陰影裏泛起幽光,像是雪原上瀕死的頭狼:"你以為老夫願意當這柄剜心刀?"


    我還未將目光聚焦到那封密信上,他又開口。


    "老夫十五歲隨駕北征,靠的就是'激將法'掙下第一份軍功。"他忽然摘下梁冠,露出鬢角被火器灼傷的舊疤——那是以前為救漢王留下的,"當年靖難,漢王被困,老夫帶著三匹傷馬衝了七道封鎖線。"他枯槁的手指劃過我腰間佩玉,那是去年朱高煦所贈禮。


    炭盆爆開的火星落在他新繡的鬥牛補子上,燒出個米粒大的焦痕。他解下佩劍扔過來時,吞口處本該鏨刻的"忠"字竟被磨成團模糊的雲紋:"漢王行軍目標半路上有一地,喚為飲馬坡,此地狼群見著火光就散,倒是要當心背陰坡的冰窟——"話音突然被帳外呼嘯的寒風掐斷,他抬腳碾碎地麵積霜,底下赫然露出半截朱砂寫就的"緩"字。


    張輔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整個佝僂的身子都在顫抖。他抓起案上半冷的茶盞猛灌一口,茶水混著血絲從嘴角溢出。


    "老了..."他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當年在,漢王替我擋過一箭......罷了。"他忽然抬頭,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銳利,"你記住,飲馬坡往北三裏有個廢棄的烽火台,下麵有條暗道。"


    帳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張輔的表情立刻恢複了往日的威嚴。他挺直腰背,聲音陡然提高:"漢王勇武過人,此戰必能大捷!"卻在說這話時,右手在案下悄悄比了個"三"的手勢。


    我正要追問,他卻已經轉身走向內帳,隻留下一句:"你此次率兵偷襲敵軍糧草也是不易,明日寅時,我會派親兵送些禦寒的衣物過去。"那"親兵"二字,他說得格外重。


    我眼神一動,抬頭望向他。隻見他不動聲色的對我點頭,這老家夥,真是賊的很。


    “末將領命!”


    我行禮之後,便轉身準備離開。


    “小子,皇帝要的不是勝仗,而是幹幹淨淨的河山,你當真要這麽做?”


    就在我準備跨出營帳的時候,背後突然傳出了張輔的聲音。


    “老爺子,您現在可是大明第一勳貴,不也私底下給我說了這麽多嗎?我們彼此彼此吧。”


    回到自己營帳之後,我首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裝備,確認無誤之後想著休息片刻,張輔的意思我懂得,待我率領突擊突擊小隊出城之後,他的親兵將假冒我,帶隊去破壞敵軍糧草。


    而我,則需要趁著夜色先朱高煦一步到達飲馬坡,依照張輔的說法,此地背陰處布滿冰窟,而且規模絕對不小。


    千餘人的隊伍倒不至於全部陷入,不過肯定會有不小的損傷,本來條件就很惡劣,要是再拖著殘兵的話,基本可以說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我看了一下地圖,缺失了馬匹,就算是將殘兵拋棄,讓他們自行返回大營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這對士氣是個沉重的打擊,而且去掉損失的人,朱高煦此戰不可能有一點勝算,這就是朱瞻基對朱高煦設的一個陷阱。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退路可言了,我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出帳,張輔之前交給我的幾個秘密親兵早已等候著我,正等著我發令。


    “兄弟們,此次我是悖逆了皇命,要幹的事情也是凶險萬分,這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你們確定要跟著我?”


    “英國公令我們全程依您行事,莫不敢從。”


    我點了點頭,吩咐他們去檢查馬匹裝備以及幹糧,我則是找了個僻靜地方,默默觀察著中軍大營的動向,直到寅時來臨。


    寅時三刻,軍營裏靜得能聽見雪落的聲音,深入敵後破壞糧草的小隊已經集結完畢,現在正在營外候命,我整理了一下甲胄,隨後騎著馬朝著集結地趕去,馬蹄聲似乎踏在我的心口上,讓我感覺又悶又痛。


    跟小隊碰頭之前,我已經給自己蒙上了麵巾,確保跟張輔安排的“親兵”狸貓換太子,我相信,那個冒牌貨也早就準備好了。


    不多時我便趕到了小隊麵前,並未開口說話,隻是揮手示意出發,這也是避免後續被發現,才出開平城,人群後麵突然傳出聲音:“將軍,我們的輜重還得麻煩您過來看看有什麽缺失沒有。”


    我示意隊伍繼續向前走,自己則是行進到隊伍的最後,冒牌貨已經在這裏等著了,他穿著跟我相同的盔甲,也幸虧是晚上,看不太清楚,我們相顧無言,隨後我將自己的麵巾交給了他,發現前麵並沒有人注意之後,我便趁著夜色溜走了。


    我在城外不遠處的小土堆背後隱匿著,這是提前約定好的地點,等待真正小隊成員的到來。我摩挲著腰間的戰刀,刀鞘上的紋路早已被手掌磨得光滑。不久之後傳來馬匹不安的響鼻聲,伴隨著鐵甲輕微的碰撞聲。張輔給我的幾個親兵正在做最後的準備,他們動作很輕,像是怕驚醒這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將軍,都準備好了。"


    我抬頭,看見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正站在我身前。他叫趙鐵柱,是張輔最秘密訓練的親兵隊長,左臉上有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猙獰。


    "再檢查一遍幹糧和馬匹。"我壓低聲音,"記住,我們走西邊的獵戶小道,遇到巡邏的一律避開。"


    趙鐵柱點點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身低聲吩咐著大家。


    確認無誤之後我們便朝著目的地出發,一路上沉默無言,我估算了一下,朱瞻基給突擊隊伍的時間是三天,那麽朱高煦大概也是要在這個時間內趕到,那麽依照行軍速度的話,明日卯時他們就會到飲馬坡。


    而我們,必須在今天夜晚前趕到那裏。


    "大家加快速度,駕!"


    趙鐵柱自出發以來一直神色不定,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麽,我幹脆直接朝他招手,讓他與我並肩:“趙大哥,我看你一路欲言又止的,是有什麽事嗎?”


    “將軍切莫如此稱呼,標下惶恐,隻是國公爺在標下臨行之前給了一張條子,卻又告知,這個條子隨我的心,想給您就給您,不想給您的話就在到達飲馬坡之前將其毀掉,還說一切都是命,標下是個粗人,聽不太懂,但既然國公爺說的如此嚴重,我想了想,還是給您吧。”


    趙鐵柱說完之後仿佛解脫了一般,長出了一口氣,我抬手接過他攜帶的信封,打開之後映入眼簾的就是皇帝專用的批條,這分明是一封密信,是朱瞻基寫給張輔的:今夜還請多加費心,務必促成漢王忠勇報國。


    朱瞻基現在是演都不演了,這種話都是直接說出來,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腦袋嗡嗡的,這個朱瞻基,跟我了解的曆史當中那個明宣宗好像差別有點太大了。


    "陛下要的是幹幹淨淨的河山。"我抬頭看著前方,"嗬,但我覺得,河山幹淨了,人心卻髒了。"


    我的眼睛眯了起來,咬緊牙關,仿佛能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此刻腦袋中突然想到了還在朝中的時候有一次跟夏元吉在等上朝之時胡侃,他給我講建文四年,他親眼看著朱棣打進南京城。那天宮裏死了很多人...有個人臨死前對他說'夏大人,天下不該是這樣的'。


    馬匹在雪地裏艱難前行。寒風像刀子一樣割著臉,我卻感覺不到冷。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夏元吉那句話——"天下不該是這樣的"。


    是啊,天下不該是這樣的。忠臣良將不該死於陰謀,英雄豪傑不該陷於冰窟。既然朱棣讓我來到這個時代,或許就是為了改變些什麽。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肩甲上積了厚厚一層。趙鐵柱在前麵引路,他的背影在風雪中時隱時現。


    "加快速度!"我揚鞭催馬,"必須在今晚前趕到飲馬坡!"


    馬蹄聲淹沒在呼嘯的風雪中。前方是無盡的黑暗,但我仿佛已經看見飲馬坡上那些張著血盆大口的冰窟,正等待著吞噬大明最驍勇的戰士。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趕在悲劇發生前,撕碎這場精心編織的陰謀。


    我死死攥著那封密信,皮紙在掌心裏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雪越來越大,我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前方的視線都已經模糊不清了起來。


    "將軍,前麵有個廢棄的烽火台,要不要避一避?"趙鐵柱在風雪中扯著嗓子喊道,"馬匹都快撐不住了!"


    我眯眼望去,前方山坡上確實有個黑黢黢的輪廓。但時間不等人,朱高煦的騎兵部隊此刻恐怕已經走了幾十近百裏的距離了。我展開被雪水浸濕的地圖,借著趙鐵柱遞來的火折子微光,看到飲馬坡距離我們還有不小的距離。


    "不行,繼續趕路!"我將密信塞進貼身的皮甲裏,"換馬不換人,夜前必須趕到飲馬坡!"


    親兵們沉默地執行命令。這些張輔精挑細選的老兵個個都是百戰餘生,沒人抱怨半句。此行我們是一人三馬,卸下疲憊的馬匹上的裝備,放到新的坐騎上。就在這時一匹棗紅馬突然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鳴。


    "有情況!"趙鐵柱瞬間抽刀出鞘。


    風雪中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我按住腰間長刀,示意眾人散開。幾個親兵立刻呈扇形散開,動作利落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出來!"我厲聲喝道。


    雪幕中緩緩走出三個披著白色鬥篷的身影。為首那人掀開兜帽,露出一張年輕得過分臉龐——是朱瞻基身邊的錦衣衛百戶,沈劍。


    我在開平城見過他很多次,屬於是朱瞻基的貼身護衛了。


    "鎮撫使這是要去哪兒啊?"沈劍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右手始終按在繡春刀上,"陛下可是明令,各營將士不得擅離職守。"


    我後背滲出冷汗。這個沈劍以心狠手辣著稱,在開平城中沒多久,就已經殺了不知多少個朱高煦原來的下屬了,朱高煦有好幾次都想找他拚命。而現在,他顯然是來要我的命。


    "嗬,你還知道本官在錦衣衛還掛著職呢?你一個小小的百戶,倒是拷問起鎮撫使來了?看來本官回去後得好好整頓整頓北鎮撫司了!今天就先放過你,現在本官奉英國公密令,巡查邊境烽燧。"我故意抬高下巴,露出張輔給的腰牌,"沈百戶是要查英國公的手令嗎?"


    沈劍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就在這電光火石間,趙鐵柱突然暴起發難,一柄短弩從袖中射出,正中沈劍左側錦衣衛的咽喉。另外兩個親兵同時擲出鐵蒺藜,雪地上頓時綻開數朵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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