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員外垂下眼簾,不吱聲了。


    “你好大的狗膽,不知道那裏是田莊嘛,這是要拿泰安城百姓們的命根子,來換你們這些豪紳商賈的安全啊。”淩雲霄獰聲道:“按規矩,本官現在就可以砍了你的腦袋,來個斬首示眾!”


    徐員外連忙跪在了地上,磕頭賠罪。


    隻是他的身子卻沒有絲毫的顫抖。


    明顯心裏不慌。


    按規矩要砍頭,卻沒有砍,這說明一切還有商量的餘地。


    這一點,徐員外在來之前就已經做足了功課,確保淩雲霄會願意跟他商量。


    因為泰安城以他為代表的豪紳地主們,早已看穿了泰安城如今那幾位掌權者的成色。


    欽差巡撫趙白,素有賢名大義。


    馬知府則與他們這些本地豪強一直關係不睦。


    千戶聞人瑕,疾惡如仇、公正嚴明,還積極的參與救災。


    至於那位欽差副使陳廉,已被全城百姓視作青天大老爺,同時被徐員外他們視作洪水猛獸了!


    綜合上述這些人的特征情況,絕沒有一絲商量“禍水東引”計劃的可能性。


    惟獨這位衛指揮使淩雲霄,是一個成色十足的官僚,行事冷酷無情,眼中隻有利益。


    這種人,最適合共商壞事……哦,是共商大業!


    告罪了一會,徐員外察覺淩雲霄沒有進一步發怒的跡象,當即心頭大定,便繼續打商量道:


    “大人,草民自知這麽做罪孽滔天,可但凡還有其他法子,草民也絕不敢動這歪念頭,實在是情非得已,不得已而為之啊。”


    “那你說說,你們怎麽就情非得已了?”淩雲霄問道。


    徐員外豎起三根手指:“有三點,第一點,城中百姓受災嚴重,許多人流離失所,草民與許多友人實在目不忍視了,就想著早些排空積水,協助大家重建家園。”


    淩雲霄才不信他的鬼話。


    百姓流離失所算什麽,他徐員外和那些豪紳地主最在意的無非是自己的宅子,以及生活品質。


    但他沒有揭破,繼續耐心聆聽。


    “第二點,那就是瘟疫!洪澇之後往往可能發生瘟疫,尤其是夏天,洪澇持續越久,可能性就越大。”


    徐員外說的是實話,但最大的實話還是擔心瘟疫會影響到他們這些權貴。


    “至於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城內的糧倉快守不住了,雖然颶風前就做好了防水措施,但架不住洪澇太嚴重了,再這樣下去,倉內的糧食就全毀了。”


    城中的糧倉有兩座,一座是官府糧倉,另一座則是民用糧倉,許多米行老板、糧食商賈都會將糧食存放在那。


    如今官家的糧倉早已見底了,反倒是民用糧倉的庫存仍然堆得跟小山似的高,足有數千石糧食!


    徐員外在其中就占了兩三成!


    可以說,洪澇持續下去,他就是泰安城最大的受災者之一。


    雖然比起那些連飯都吃不起的普通百姓,他可能隻是得少吃一些燕窩鮑魚或者少納幾房妾,但這依舊讓他心急如焚。


    為了繼續維持生活的品質,他毅然決然的跑來向淩雲霄“求情”。


    說完,徐員外匍匐在地,哀聲道:“懇請大人理解包涵,草民出此下策,絕無私心,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忍痛選擇了一條能救更多人的法子。”


    淩雲霄也垂下眼簾,看著炭盆裏飄出的火星,淡淡道:“但如果將城中積水引向城東窪地,毀了那些即將收成的田地,今年到明年,這泰安府的百姓該如何解決口糧問題?”


    “這個草民已有了主意,隻要水患一除,商會便立刻籌措貢獻糧食,舉行賑災施粥。隨後,除了會將我們存在糧倉的糧食盡數拿出來供給百姓,還會去其他地方采購,確保百姓們都能吃得上飯。”


    徐員外繪聲繪色的講起了計劃。


    淩雲霄卻顯得興致索然,站起身又走到欄杆前,悠悠道:“本官念你救災心切才想出這種倒行逆施的法子,這次就不與你計較了,權當你來沒過我這,我也不曾聽過什麽。再說了,如今泰安城的軍政大事,由欽差巡撫做主,你找錯人了。”


    正當徐員外麵露失望的時候,淩雲霄忽然狀若隨意的說了一句:“東城門附近的水患倒是不太嚴重,反正叛軍即將撤離,今夜索性抽調人手去支援其他地方吧。”


    徐員外一怔,隨即大喜過望。


    他知道,淩雲霄是給他開了一條後門。


    至於要怎麽搞,能不能搞得成,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如果搞砸了,那也與他無關。


    但這已經是天大的開恩了。


    不過徐員外沒有再說話,對著淩雲霄的背影再次欠身作揖,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淩雲霄臉色漠然,遙望著城牆上的一角。


    那裏,陳廉和聞人瑕正組織百姓們在城牆上暫時安頓。


    看著他們為民服務,淩雲霄雖然沒什麽負罪感,但仍然有些不痛快。


    他何嚐想這樣呢。


    隻是他也情非得已。


    這一戰到了如今,他的風頭和功績幾乎完全被陳廉奪走了。


    而且由於幾次作戰不利、表現欠妥,趙白在呈遞上去的公文裏,大概率不會說他的好話。


    有鑒於此,他可不想再被那位“泰王”指責賑災不利了。


    因為他目前正在打點關係謀求遷任京都的職務,這位皇孫對自己的意見很可能會影響朝廷對自己的態度,這時候絕不容有失!


    “你們說我利令智昏也好、唯利是圖也罷,但想在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隻能做到心狠。”


    “泥菩薩過江都自身難保,我隻是一個俗人,隻能優先明哲保身了。”


    “至於這泰安城接下來是否會洪水滔天,我就管不著了。”


    淩雲霄轉而四十五度角仰望著蒼穹,覺得自己就如大鵬一樣,早晚要翱翔在雲霄雲外。


    一城百姓的死活,不該成為他的牽絆。


    ……


    城牆上,陳廉和聞人瑕指揮兵卒和夥夫架設了幾個簡易的灶台鍋爐後,就開始給百姓們煮粥燒水。


    “還好有趙白先生做主,提前開放糧倉,將糧食供應給百姓們,大大緩解了災情。”


    陳廉累得癱坐在了地上,但看到百姓們那一張張滿懷希望和感激的臉龐,又覺得值得了。


    聞人瑕也靠在了他旁邊的牆垛上,道:“也還好現在叛軍被擊退了,即便糧倉的糧食不夠了,也能去別處征調。”


    “何必舍近求遠,民用糧倉的存糧還有一大堆呢。”陳廉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但問題是那些豪紳商賈舍得拿出來嗎?他們現在巴不得災情之後再趁機大撈一把。”


    聞人瑕沒好氣道,但轉念一想,她又萌生了一個主意:“要不直接以官府的名義向他們采購吧,反正現在洪澇嚴重,再下去他們存在糧倉裏的存糧都得泡水,沒準還能壓壓價。”


    聞言,陳廉直接玩味一笑。


    聞人瑕:“你笑什麽?”


    “我就是覺得你對這些豪紳商賈的劣根性還缺少了解。”陳廉歎道:“你信不信,他們寧可這些糧食泡水毀了,都不會便宜了老百姓。”


    “這是為什麽?”聞人瑕迷惑道。


    “因為這非但不會給他們帶來實質性的好處,還會影響他們後麵的生意。”陳廉分析道:“你想啊,他們現在把糧食貢獻出來了,那百姓們豈不是暫時不缺糧食了,那等他們回頭去周邊地區采購糧食回來,還怎麽賣出好價錢?”


    這就是跟牛奶商戶寧願倒掉牛奶也不免費送人一個道理。


    商人的天性就是逐利,無利不起早,有利盼雞啼。


    “恐怕現在泰安城中,許多商賈都已經籌謀要發一筆災難財了,甚至盼著鬧災荒。”陳廉悠悠道。


    聞人瑕細細琢磨,很快明白了這裏麵的潛規則,當即肅然道:“誰若是敢在這節骨眼上賺黑心錢,我少砍的叛軍腦袋,隻能由這些人補上了。”


    陳廉見她說得斬釘截鐵,卻隻是搖頭歎道:“怕就怕,這夥人會跟我們來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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