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會是反秦勢力的龍頭。現在弄玉卻宣布,所有人可以自行選擇,接受秦國招安就留下,想繼續反秦那就離開。


    很多信念崩塌的人,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


    “劫大哥!劫大哥~”


    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沙啞的哭腔,連續地對著劫叫喊。


    劫眼睛一動,轉過身去麵對。


    這是個紮著鳳梨頭的青年,濃眉大眼,皮膚白淨,身穿灰白布衣,戴著黑色圍脖披風,腰間攜帶一柄長劍。


    他長相挺不錯的,甚至比劫還要俊朗陽光一些。


    “劫大哥,當年我姐姐被人強行抓走,說什麽要去給皇帝獻藝,爹娘想阻攔卻被打成重傷,沒過半個月就先後咽氣。


    我行街乞活,快要餓死的時候,是你把我帶入了麒麟會。首領傳下武功,你教導我修煉。我們一直鏟奸除惡,救助了很多像我一樣被秦國暴政迫害的人。”


    他邊走邊說,不斷地向劫邁步,也在不停地強忍眼眶的淚水。


    “為什麽,憑什麽,憑什麽嬴政一句請罪,我們就要原諒他!


    憑什麽我家破人亡之後,要去原諒那個暴君!


    什麽七國子民的天下,我家不是其中之一嗎!”


    劫細長的鷹眼沒有什麽波動,但攥著劍柄的手已經搓出細響。


    他緊盯這個情緒失控的青年,試圖回應些什麽,卻感覺喉嚨幹澀,隻叫出了一個“張乞活”的名字,就沒了下文。


    張乞活,毫無疑問是個賤名。


    和“劫”一樣。


    “我這條命,多出來的四年,是麒麟會給的,如今還給你們。”


    張乞活抽出佩劍,橫於脖子前,仰麵朝天。


    “阿姊,人間找不到你,我來九泉找你,然後我們一起再找爹娘。”


    長劍抹過,鮮血迸濺。屍體倒地,長劍砸出一聲“當啷”的脆響。


    劫閉上了眼睛。


    憑他的實力,本可以阻止張乞活的自殺。但他剛剛卻不知為何渾身僵硬,動彈不了半分。


    “咳~”


    劫突然咳嗽出聲,重新睜開雙眼。


    他走上前去,雙手抱起了張乞活的屍體,麵向更多的麒麟會弟子。


    “還有誰想要像他一樣,那就請便吧,今天,我會負責收屍。”


    低沉的聲音飄向四方,聽到這句話的人更難以置信。


    “劫大哥,你到底怎麽了,這不是你,這也不是麒麟會!”


    “劫大哥!”


    “……”


    整個麒麟會人心已經散亂,這是分割、瓦解麒麟會的最佳時機。


    然而有陸言子七劍的威懾力在,薊縣城內的燕國舊貴勢力,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冒出來摘桃子。


    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弄玉作死弄出的這場大戲,最後結局會走向何方。


    有勇氣拔劍自刎,並且說幹就幹的,終究是少數。


    一個張乞活之後,又連續出了幾個,將自己的大好生命付之一劍。


    劫全程默然,一個接一個地把幾個人的屍體抱去一邊放好。


    “劫大哥,你說話,告訴我為什麽!麒麟會就是我的家,這個家不該是這樣!”


    閉著眼睛仰天大叫,劍刃橫在脖子,卻沒有見血,這個年輕的弟子雙眼一翻,扔掉了長劍,就地癱坐下去。


    “我的命是麒麟會的,麒麟會卻投降秦國,我還能去哪兒,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記得你,你叫小柴。”


    劫來到了他的麵前,蹲下身來,把那柄劍插入劍鞘,“不想死,就活下去。用最堅韌的意誌和勇氣,活著,去看,看我、看弄玉夫人,有沒有背離麒麟會的宗旨。”


    “一死了之,就什麽都沒了。這把劍,等你想通了,來找我討要。”


    劫將小柴的佩劍帶走了,隻留給對方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自殺,不敢自殺,勇氣與懦弱,究竟孰是孰非。


    麒麟會的分裂不可避免,尤其是自起義之後快速膨脹的勢力,大量的人員當場脫離。


    大鐵錘也是其中一員,雖然他好像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他這個頑固的死腦筋,終究是沒有轉過彎。


    陸言化身趙鐵柱與他說過的話,還有顏路的提點,都不足以讓他放下對秦國的仇恨。


    麒麟會投降秦國,那脫離就是了,沒有了麒麟會,他照樣能繼續反秦。


    還有一部分麒麟會早期的成員,他們的性命都是弄玉等人所救,深受大恩。或者堅定地相信弄玉,或者不願忘恩負義,或者隻是不知道該去哪裏……


    這一部分人,依舊選擇了留在麒麟會。


    一直小心翼翼站在旁邊觀望的將軍韓廣,見到有一大半的人選擇脫離麒麟會,不禁心中竊喜。


    弄玉這婦人發瘋,自己作死,讓不可一世的麒麟會頃刻崩塌。


    這些心灰意冷脫離的人,可都是現成的戰鬥力。他完全可以用反秦的旗號,將這些人全部吸收。


    弄玉對這樣的結果沒有什麽意外,大量人員脫離,隻能說是無可奈何。


    她扭頭看向班大師,問道:“班大師,你是墨家弟子,也曾奮力抗秦。我好像還不曾聽您老說過,有關是否反秦的話題。”


    “嗬嗬,我如今已是個老不死了。反秦如何,降秦又如何。”


    班大師“哢哢”用機關手連接朱雀的操控台,捋著大白胡子歎息道,


    “儒家荀夫子有句話說得好啊,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個世道,多了我老頭子,或者少了我老頭子,它也還是這樣。把自己看得太重,想象成救世主,那也是一種災難。”


    班大師眼皮眨了眨,深陷的眼窩周圍,一點淚跡被分散在皺紋裏,若不仔細觀察,完全難以發現。


    上任巨子六指黑俠,燕丹,夏扶,舞陽,韓申,荊軻,公孫麗姬,……


    年老的、年輕的墨家朋友,在抗秦這條路上,死節的、失蹤的、放棄的,……


    幾十年下來,如今他老頭子身邊,已經沒有一個故人了。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非攻墨門,兼愛平生。噫~”


    弄玉注視著班大師,星眸怔怔的,好像有流星墜落。


    老頭子那一句“把自己看得太重,想象成救世主,那也是一種災難”,在她心中掀起無盡的蕭蕭冷風。


    夫君陸言,還有受陸言影響的她們這些人,就是在多年裏,漸漸地,把自己當成了救世主,走在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上。


    不能回頭!


    就算錯了,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弄玉眼眸一震,驅散了內心短暫的軟弱,高舉起冰魄劍,向著麒麟會眾人發號施令。


    “如今天下妖孽橫生,魔族屠殺南陽一郡,不分老幼孤弱,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他們不是人,而是怪物!魔族不除,中原百姓皆有滅種之危。


    麒麟會接受秦國招安,即刻南下,配合天下各路勢力,優先,共誅魔族。”


    “得令!”


    話音剛落,一聲“得令”,雷霆炸響。


    剛烈雷霆劍勢直插雲空,引起陰雲匯聚。


    劫背負著自己的長劍,手上還握著另一把劍,鷹目直射蒼穹。


    弄玉,具霜,一方,娥皇,曠修,顏路,白鳳,一時間所有高手的目光都匯聚在劫的身上。


    他的劍勢,又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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