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午後小憩。


    薑子衿仰躺在榻上半闔著眼。


    即便有兩個小丫鬟為她搖扇扇風,也解不去她心中的煩熱。


    她此刻心中百轉千回。


    就為了兩件事。


    她有些不喜自己現在的孩童身份,什麽也不能問,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主意都要借阿娘的口說出去。


    什麽都是最後才知曉。


    所有人都將她當孩子,而她也隻能表現得符合這個年歲該有的樣子。


    就在剛剛。


    若不是剛剛阿娘說漏嘴了,她都不知刺殺失利的消息。


    更不知那母子幾人居然要回京了,而且不出七日就將抵達京城。


    上一世的外祖父,行事十分的幹脆利落。


    從未有過敗績。


    可現在的他,派出去那麽多人,居然三番五次的讓幾個婦孺,從他手底下就這樣逃脫了。


    她都懷疑那女人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薑子衿快速撥動著手上的佛珠。


    隨著珠子撥動得越來越慢,她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或許,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她並非狹隘之人。


    她也不是一定非要陸青瑤命的,隻要她與爹爹和離,離開薑家,不要擋了她和阿娘的道便成。


    這事在她這就算是過去了。


    可阿娘還說肅王反了。


    若她沒記錯,上一世的肅王並沒有那麽快造反,而是在一年後。


    太子數次病危,皇後尋遍大江南北名醫為其醫治,也隻不過是多延續幾月的壽命,終歸是徒勞。


    那年中秋宴上。


    太子妃和太孫中毒身亡,太子也急火攻心,十分不幸的隨著妻兒去了。


    事後有宮人指認出,那毒是出自肅王的手筆,而且所有證據都指向他。


    肅王自然不肯認,但人證物證俱在,他百口莫辯。


    被逼得狗急跳牆,就順勢反了。


    很快揮軍南下,直抵皇城。


    朝臣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肅王早有了反意,早在封地秘密練兵屯糧。


    他們母子向來與曹皇後水火不容,早有意除之而後快。


    辰王趁此時機請命與申國公去平叛,欲建功立業,為日後鋪路。


    大梁北部亂了三年,打了三年。


    曆時三年之久,終剿滅了大梁境內的所有叛軍。


    那一年除夕,大軍凱旋而歸,辰王立下了大功,成了百姓間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


    然而,就在辰王被立為儲君當日。


    那名給太子下毒,已經自盡亡故的馮醫女,居然死而複生,讓人給禦史台和大理寺呈遞了一份供詞和證據。


    稱辰王才是毒害太子一家三口的元凶。


    太子一案舊事重提。


    那毒正是從辰王後花園的藥草中提取煉製的,那藥草自南疆而來,人證物證,甚至下毒過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甚至牽連出不少太醫和宮人。


    就因為那突然冒出的醫女。


    辰王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辛苦謀劃的一切全都功虧一簣。


    人就是這樣的,或許鑄建起千裏堤壩很難,可想毀去堤壩卻很容易,往往隻需小小蟻穴。


    雖然那時她是站景王那頭的,但也為他惋惜。


    那辰王也算得上是豪傑了,且還曾對她有意。


    上一世明年的元宵燈會,她與景王和辰王還曾有一麵之緣。


    辰王敗落之後。


    雖然陛下也還有其他剛成年的皇子,景王名望也不高,但畢竟是嫡皇子。


    在梁王、齊家和穆家的全力支持下,景王還是順利坐上了儲君之位,她也趁此時機入了東宮。


    可這一世,為何所有一切都提前?


    完全不一樣了。


    不,她不能任由事態這般發展下去。


    薑子衿陡然坐起身來,走到案幾前。


    執筆開始在宣紙上寫下相關之人的名字。


    肅王反了,有辰王和申國公出馬平叛,終究難成氣候。


    而景王,她上一世的夫君,不是沉迷於山水吟詩作賦,就是流連於勾欄聽曲。


    妥妥的一個逍遙王爺。


    上一世若非梁王和齊家相助,僅憑著他嫡子的身份,想得儲君之位是沒那麽容易的。


    多少是要費些周折,亦或者去黃泉下陪他兄長也不無可能。


    不過奇怪的是。


    重來一回,上天似乎沒有那麽眷戀他了。


    薑子衿唇角微勾,心中豁然開朗。


    現在的梁王幾乎是個廢人,那半大的世子和賢良淑德的梁王妃根本不足為懼。


    崔家也從不參與黨爭。


    沒了齊家和梁王,他景王能依靠的隻有皇後母家和穆家。


    穆千雪的哥姐。


    穆家,穆雲戟……


    腦中劃過記憶中的場景。


    是……


    是申國公穆雲戟。


    那個前世斬殺她,將她推下高台之人。


    是他,一定是他。


    她夢中那個手上有刀疤之人。


    如今想想,那時的他一定是知道了慕千雪的死因,來替他妹妹複仇的。


    薑子衿忽而渾身戰栗,毛筆從手中掉落。


    這人……絕對不能留了。


    今世的景王與她形同陌路,甚至都不願多看她一眼。


    而她對景王有的隻是惱恨,恨他的虛偽,恨他的道貌岸然,恨他欺騙了自己一世。


    現在沒有利益的牽絆,還有了薑淼淼那丫頭的從中作梗,想讓景王對自己改觀,絕非易事。


    而辰王則不一樣,前世的辰王曾傾慕於她。


    上一世他敗了,敗在了那姓馮的醫女身上,敗在了他的自負。


    若是現在提前找出馮醫女,或許可以扭轉局麵。


    辰王生母出身卑賤,無母家可依仗,哪怕娶的王妃也不是什麽高門世家,若與薑齊兩家結盟,有了她的參與,必然事半功倍。


    至於正妃之位,她若想要,還不是唾手可得。


    結盟的關鍵就是那醫女。


    薑子衿搖醒正在裏間午睡的齊采薇,“阿娘,我想尋太醫局的一個人。”


    “何人?”齊采薇有些不耐的揉著太陽穴。


    “一年前對太子大不敬被送到慎刑司,而後自盡的馮醫女,我想知道她的祖籍在何處,還有沒有家人,平日都與什麽人交往甚密?”


    她想看看能不能從其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齊采薇詫異,“馮醫女?你找她家人做甚?”


    太醫局也就隻有那麽幾位醫女,還做姑娘那會,父親還曾請她到家裏給齊府的夫人姨娘們看了診,還曾去了阿娘院裏。


    所以她還是有些印象的。


    “阿娘,您就別問了,事成之後我自會同您說的。”薑子衿挽著阿娘的胳膊撒嬌。


    如今的阿娘,沒了弟弟這個依仗,對她倒是無有不依的。


    阿娘最近心情好了許多。


    因為每次去祖母那,都是能看到祖母擺足了婆母的款,給陶姨娘吃足了排頭。


    阿娘很上道的都要勸和一番。


    而薑子衿自己沒事也喜歡去看小子姝。


    為此,阿娘和爹爹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甚至連陸青瑤回京的消息,都對她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


    ……


    京城申國公府。


    “站住,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穆江月拿著雞毛撣子正在上躥下跳的追兒子。


    “顏乘安站住,一……二……三……”


    “阿娘保證不打你。”


    追到後,自然是暴揍一頓了。


    她難得回娘家一趟,這個小家夥還一點都不省心。


    看見他舅舅新入的愛寵,一群小錦鯉,他就說想喂魚。


    你喂魚就喂魚,結果把自己喂缸裏去了,還把小錦鯉也給砸死了。


    穆江月這會兒隻能趁大哥下朝前,趕緊將魚給他補齊。


    大哥也是的,這麽大個的人,居然喜歡養這麽小的魚,能養活也是奇跡了。


    剛將買回來的魚放回原處。


    就聽見下人來稟報:薑家夫人和公子小姐在回京路上多次遭人埋伏,差點丟了性命,據說是那位平妻幹的……


    “什麽?有人要殺瑤瑤?”


    穆江月從腰間抽出鞭子,氣衝衝就帶上府兵往外走。


    被穆千雪給攔了下來,“二姐姐,你要去做甚?”


    “不要攔我,我要去殺了薑雲澤和齊采薇那對狗男女,居然敢對瑤瑤母子下狠手。”


    “別衝動,冷靜一下,殺人解決不了問題。”穆千雪勸道。


    姐姐就是炮仗脾氣,一點就著。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理智的人,否則他那大理寺少卿相公第一個要抓的,恐怕就是她這個枕邊人了。


    穆江月臉色稍微緩和了幾分,拍了拍妹妹的肩,“好了,我不去薑家,我去棺材鋪子,你幫我看好顏乘安,讓他別在動那魚了。”


    棺材鋪子?


    “二姐,你去棺材鋪子做什麽?明兒就是中元節了,別去那種地方……”


    穆千雪話還沒說完,姐姐就已經騎著馬消失在了巷子口。


    她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有人怕是要倒黴了。


    二姐和青瑤阿姐自幼在北疆長大,玩的就跟親姐妹似的,哪能看著她被別人欺負。


    雖然二姐性子野,但也是個知分寸的人。


    算了,她還是回去看娃吧。


    第二日。


    恰逢一年一度的盂蘭盆節。


    這一日,百姓們會祭拜祖先,燒紙錠,焚紙衣,放河燈,祈願豐收與驅邪。


    薑老夫人十分信奉鬼神,一月前就開始準備祭祀用品和要焚燒的東西。


    當然這些東西絕大部分都是陶桃這個孝順姨娘親手置辦的。


    各地風俗不同,陶桃還是按著江州風俗來。


    總算是讓薑老夫人滿意了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這種時候,齊采薇母女都是跟在薑老夫人身後拍馬屁的。


    然後就聽見王管家來報,顏夫人來送禮了。


    “哪個顏夫人?”齊采薇不記得她有姓顏的好友,而且哪有在今天這日子送禮的,真是個不知禮數的。


    薑老夫人則是眼前一亮,“送什麽禮?”


    王管家麵露難色,吞吞吐吐道:“是……是大理寺少卿顏大人的夫人……夫人,你還是親自去看看吧,家主已經先一步去了。”


    穆江月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國公府的府兵,浩浩蕩蕩的停在了薑府門口,將門口的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牛啊,這到底是多大的仇怨,在中元節往人門口送棺材。


    這不是故意咒人死,給薑府招惹邪祟嘛。


    薑雲澤今日告假,沒去上朝,陪母親祭祀。


    剛睜眼就聽說有人來送禮,非要他親自去收禮才肯罷休,他也隱約覺得像是來找茬的。


    畢竟正常人哪有中元節送禮的,還是一大清早。


    剛踏出門的腳,在看到門口黑壓壓一片棺材後,一個沒踩穩,打了個踉蹌。


    齊采薇急匆匆出來,剛好撞在他身上。


    差點摔了個跟鬥。


    夫婦倆被下人攙扶了起來,站穩後,才看清來人,還有地上的棺木。


    薑雲澤理了理衣擺,這才開口質問穆江月,“顏夫人,我薑家與你近日無怨,往日無仇的,你這般行徑,未免欺人太甚了。”


    穆江月打馬來到他麵前,“你是與我無仇無怨,那青瑤,你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發妻呢,狼心狗肺的東西,虎毒還不食子呢,你夥同妾室謀害發妻親兒,侵吞家財,天理難容……”


    “什麽謀害妻兒?你瞎說什麽呢。”


    薑雲澤總算是聽明白了,這穆江月是在給陸青瑤出頭呢。


    穆江月斜睨了他一眼,指著齊采薇,“薑雲澤,你裝什麽裝,瑤瑤帶著孩子回京的路上,她齊家派了不少殺手半路攔截,刺殺瑤瑤和孩子們,不想讓她們回京城,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薑雲澤身子一顫,連忙走到棺材旁,卻又不敢靠近,問道:“是……是他們?”


    到底夫妻一場,他其實是對青瑤有情的,隻是恨她的無情和決絕。


    但即便再恨,也沒想要她去死。


    還有孩子們,都是他的親骨肉,是薑家未來的頂梁柱,他怎麽可能會去害他們。


    “瞎說什麽呢,瑤瑤他們母子福澤深厚,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喪命,這棺材是給你們準備的。”穆江月可沒管他悲傷的神情是演給誰人看的,直接就讓人將棺材抬進了薑家。


    穆家的府兵都是人高馬大的,薑府的家丁根本阻攔不住。


    薑雲澤像是鋸了嘴的葫蘆,呆呆站在一旁,那一張臉,比棺材板還黑。


    齊采薇怯生生的看了薑雲澤一眼,不知死活的上前阻止穆江月,“你這刁婦,將這些東西快快弄走,否則……”


    “否則怎麽樣?”


    “告官?去大理寺告呀。”


    “想殺我?來呀。”


    穆江月環抱手臂看著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齊采薇氣得直跳腳,臉都快熟透了,手心也摳出血來了。


    “你……你…..你這個悍婦。”


    穆江月的悍婦之名遠揚京城,薑雲澤和齊采薇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不講理的,又是他們惹不起的。


    完全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打也打不過,告也告不了,說也說不過。


    隻能眼睜睜看著棺材被抬進門。


    薑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直接暈死了過去。


    放完棺材,完工。


    穆江月帶著府兵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薑家。


    臨走前還不忘再往傷口上撒點鹽。


    “我就喜歡看你們這樣恨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也好叫你們嚐嚐瑤瑤被欺負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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