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甩甩頭,自己是一個人出來的,那就一個人見識這世間種種好了!和秀才僅是萍水相逢,這擦身而過的際遇,不過是飛煙塵土,隻願秀才以後能夠用功讀書,不要再嬉戲紅塵吧。想到這裏,衛子卿輕叱一聲縱馬飛馳,馬蹄踏處,盡惹落花飛絮;而她心裏,依然雲淡風清。


    馬兒行到一處山腳,如畫的景致盡收眼底。但見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遠處一條玉帶飛瀉而下,流雲飛瀑,鬆石細流,伴著嫋嫋孤煙,縱是丹青聖手,恐怕也勾勒不出如此的秀色江南!


    孤村芳草,顰滿汀洲,江南的春天真是清麗!如果世間真有造物的神靈,他一定是偏愛江南的,還有什麽地方會有如此絕妙的出塵暈染?


    衛子卿正沉浸在這畫麵中,遠處隱隱傳來了琴音,那樂聲猶如天籟,清越悠揚,衛子卿不由得停下馬,靜靜地駐足聆聽。


    曲調開始變化,時而激越高亢,時而輕快婉轉,時而含蓄深沉,時而如訴如泣..........是什麽樣的人能夠彈出如此脫俗的宮商?衛子卿沉浸其中,不覺下了馬,隨手把包袱丟在馬背上,任由馬兒溪邊漫步,自己順著琴音尋去。


    循著樂聲,衛子卿沿著滿是落紅的小徑上了山頂,層巒圍繞處,一塊巨石橫插入空中,一名白衣男子,正在石上撫琴,旁邊立著一個青衣小僮。但見人在行雲裏,樂縈數峰青,伴著纏綿繚繞的淡霧,映著水氣氤氳的飛瀑,和著幽婉流暢的古韻,此情此景讓人感覺如臨仙境一般。


    衛子卿看癡了,也聽癡了。她聽得懂,這絕世清韻,奏出了撫琴之人的誌向和心胸。她不由暗想:撫琴的,會是怎樣的男子?為什麽誌在四方,卻又在青山深處寄曲喻情?他琴音中的孤寂和我是一樣的嗎?


    隻聽“叮”的一聲,弦,斷了。樂聲隨之停下,隻聽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誰在聽琴?”


    衛子卿連忙走上前,說道:“這位公子,小女子循琴音而來,多有打擾,公子莫要見怪。”


    那人站起身,衛子卿呆住,這是怎樣一位出色的男子啊!讓人炫目的完美五官,令人迷醉的溫潤微笑,隨風漫舞的如墨長發,臨風沐雲的飄飛衣袂,在這水墨渲染的山水之中,現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出塵氣質。他微笑著說道:“在下一時興起,在這絕勝山水中撫琴,讓姑娘見笑了。”


    衛子卿道:“哪裏!公子的琴聲,恬祁清奇,舒徐幽暢,叫人如臨絕頂,可見公子誌向盡在高山。”


    那男子再度微笑:“想不到姑娘也是精通音律之人。”說完又微微搖頭:“在下冒昧,姑娘如此佳人,怎能不懂音律?”


    衛子卿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咬咬嘴唇道:“公子謬讚了!其實剛才最妙的是,公子本在高山中,彈這一曲《高山》,更顯意境深遠。”頓了頓,她又說:“隻是......小女子剛才聽琴,心有疑惑,想請教一二。”


    男子笑道:“姑娘請講。”


    “公子的心猶在高山之巔,想必是胸懷鴻鵠之誌,可琴聲中又帶著些許愁緒,些許憤懣,莫非公子心中有結?”


    男子微微一怔,他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如果僅僅是絕色,他還不會放在眼裏,想不到一個小小女子居然透過琴聲看到他的內心深處!他笑笑說:“姑娘真是有心人。最近有些煩心的事情,擾了心神,也亂了清韻。”


    衛子卿連忙搖頭:“不是。我........我隻是感覺得到琴聲中的孤寂愁苦,身世飄零........”接著她又急急說道:“公子莫怪,小女子信口胡說的。”


    “哪裏,姑娘其實是知音!”男子說罷一揖:“在下祁暄。”


    衛子卿喃喃說道:“祁暄,好名字。”


    祁暄笑道:“隻是個名字罷了。”


    “祁暄家族的先人是孔子的弟子,很了不起的。”


    “姑娘是說祁暄滅明?”


    衛子卿點點頭,輕聲說道:“祁暄滅明力斬蛟龍,碎玉入海,因此傳為佳話。公子名為璞,正是應了這典故,雖隻是名字,卻意在其中啊。”


    祁暄笑意更濃,回頭對那小僮說道:“桓伊,把弦換了。”


    衛子卿驚道:“他叫桓伊?”


    祁暄注視著衛子卿,笑著回答:“是啊。”


    衛子卿曼聲吟道:“誰作桓伊三弄,警破綠窗幽夢。晉時的桓伊吹奏《梅花三弄》,流傳至今已成名曲,想不到公子給小僮會取這桓伊的名字。”


    祁暄微笑:“對於先人而言,是有些造次了。”


    衛子卿燦然一笑:“不,很好。祁暄公子對音律領悟至深,豈又輸他桓伊半分?”


    祁暄望著衛子卿,不由得心中一蕩:這女子臉上盡是真誠的笑意,她清麗脫俗,幹淨純粹,沒有半分虛假做作,不正是自己苦苦找尋的佳人?這時,桓伊的琴弦已經換好,祁暄問道:“姑娘懂琴,可否也來彈奏一曲?”


    衛子卿微微一笑,爽快地答應:“公子想聽哪一曲?”


    “哪一曲都好。”


    衛子卿嫣然道:“《廣陵散》太過肅殺,《胡笳》太過淒涼,不如.........”她笑著盤膝坐下:“還是這一曲最合適!”說完十指輕挑,琴音漫來,淙淙似幽澗,潺潺如細流,一曲奏罷,琴音嫋嫋不散,餘韻綿長不絕。


    衛子卿站起身,笑笑:“好久沒彈,獻醜了。”


    祁暄上前一步,深邃的眸中閃動著驚喜,絕美的臉上,因琴音滋生出的相惜之意一覽無遺:“哪裏!這《高山流水》分為箏曲和琴曲,琴曲一為《高山》,一為《流水》。今日我奏《高山》,姑娘撫《流水》,是何等妙事!伯牙與子期相見,也是因為這一曲,想不到今日此景重現,姑娘確是知音!”


    衛子卿的臉騰地紅了,急急地說道:“今日多有打擾,祁暄公子,小女子告辭了!”


    見衛子卿要走,祁暄悵然說道:“不知今日一見,何日能再重逢。世間知音難覓,恕在下冒昧,姑娘可否留下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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