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天氣開始暖和了起來,北京馮府的夜分外安祥,家奴們掛起了燈籠,準備入夜。


    一隊明軍往馮府而來,打破了馮府的寧靜。


    領隊的把總手一揮,訓練有素的軍士迅速包圍了馮府。


    把總恭敬地望著身後的一名“青袍白鷳”(五品官服),“顧郎中,現在是否進去?”


    把總口中的“顧郎中”,乃是一代大儒、四十四歲的刑部郎中顧炎武。此人性格剛烈,嫉惡如仇,一接到公文,即刻動身來到了馮府。


    “叫門”,顧炎武威嚴地喝了聲。


    “嘭~嘭~嘭~”


    明軍軍士大聲叩門。


    “誰呀?吃了豹子膽了?不知這是馮大學士的府第嗎?”門子氣哼哼打開了門。


    還來不及破口大罵,幾把雪亮的腰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嚇得身如篩糠,顫栗不已。


    顧炎武衝門子喝道:“速喚虜官馮銓接旨”,門子聞言,拔腿便往內宅跑去。


    明軍軍士紛紛湧入,將馮府人士盡皆喚醒,趕到府內空地。


    六十二歲的馮銓顫微微地來了,他久經宦途,自然知道大事不妙,卻依然竭力地保持著宰相風度。


    “馮銓恭迎欽使!”


    顧炎武瞅了馮銓一眼,語氣冰涼地問道:“汝便是清虜的太保、內翰林弘文院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馮銓?”


    “正是老夫”。


    顧炎武戲謔地說道:“馮閣老倒是好氣度,跪下接旨吧”


    ??


    奉


    天承運


    皇帝詔,曰:甲申國變,大行皇帝升遐,建州奴酋趁勢亂華,兩京淪喪,衣冠盡廢,凡我漢人,莫不痛心疾首。爾馮銓,明之閣臣,臨變,不能為國殉節,賊來降賊,虜來降虜,著實無恥!奴顏事清、數典忘祖,金錢鼠尾,跪拜於夷狄犬羊,朕入京時,爾竟腆顏口呼‘高皇帝’迎駕,無恥尤甚!


    無恥醜類,敢悖天常,不知報君父之恩,動輒獻媚虜之計。惡!爾非漢人乎?爾非明臣乎?爾非聖人弟子乎?朕雖薄德,亦知叛國之罪,絕不可赦。窮追奸黨,以正人心,正此時也!


    爾既口呼‘高皇帝’,便使爾去見‘高皇帝’。著令寸磔於市,財貲抄沒,家眷流放四川屯田。宣示天下,使知朕意。欽哉特諭。


    製誥


    光武五年七月一日


    之寶


    ??


    顧炎武字正腔圓,徐徐宣讀完聖旨。


    馮銓身上所謂的宰相氣度,蕩然無存,整個人癱軟如棉花,被明軍將士架著押走。


    他一倒,曾經橫行清廷的“北黨”漢奸們全倒了。心腹爪牙,如左都禦史魏裔介、給事中王楨等盡皆被治罪。


    ??


    “發財了!朕發財了!”


    北京乾清宮內,朱亨嘉看著戶部呈上來的奏疏,高興得大呼。


    兩年大仗打下來,國庫空得可以跑老鼠。除了肅清奸黨、以正人心外,解決財政問題也是他下定決心要收拾滿洲權貴、大漢奸的重要原因。


    果然,從滿洲的王公貴族、投清的大漢奸家中,查抄出了大量貲財,折合銀子一千二百萬兩,立刻填補了虧空,解決了財政困難。


    不由驚喜得高呼:“發財了!”


    “撲嗤!”


    身旁的賢妃,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陛下這樣子,就像個鄉間小財主”。


    朱亨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愛妃,汝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為這幾兩碎銀,不知道難倒了多少英雄漢呢!”


    又笑道:“朕聽說愛妃最近在研習書法,巧了,此次顧炎武查抄馮銓家產,發現了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馮賊人品雖劣,字寫得還是不錯的,尤其喜歡收藏、匯刻書法名帖。朕便把這《快雪時晴帖》賜於愛妃了”。


    “妾謝陛下聖恩!”


    額爾德尼本巴開心得要跳起來。她雖是蒙古人,卻也是精通漢學的,當年順治帝喜歡懂漢學的女子,為了和董鄂妃爭寵,可沒少讀經史子集,自然聽說過“書聖”王羲之的大名。


    這麽珍貴的“書聖”真跡,陛下毫不猶豫地便給了我,陛下愛我呀!


    額爾德尼本巴頓時柔情似水,輕輕地替光武帝揉捏起了肩頸。


    別說,這蒙古式推拿,別有一番風味。朱亨嘉一邊享受著,一邊批閱著奏疏。紅袖添香,不亦樂乎!


    驀地,神情凝重了起來,他居然看到了幾道為名列《貳臣傳》的大漢奸、滿清的刑部右侍郎、左都禦史龔鼎孳求情的奏疏。


    ??


    “闖來降闖,虜來降虜”的貳臣,其實不止馮銓,龔鼎孳也算一個。


    此人與錢謙益、吳偉業並稱“江左三大家”,和錢謙益娶了柳如是、吳偉業娶了卞玉京一樣,他也娶了秦淮名妓顧眉。與錢謙益、吳偉業、侯方域、鄧漢儀等皆是好友。


    一開始,龔鼎孳也是有氣節的。李自成打進北京,他跳井欲殉節,沒死成,被朋友救了。人一旦求死沒死成,便不想死了,乖乖地投了李闖,多爾袞打進來後,又降了清,官做得還不小:刑部右侍郎、左都禦史,自然被孫金鼎編入了《貳臣傳》。


    此次,朱亨嘉下了嚴令,名列《貳臣傳》的貳臣,隻要沒有像尚可喜、吳三桂這樣,率軍反正、有重大立功表現的,一律清算。龔鼎孳自然在劫難逃,鋃鐺入獄了。


    一聽好友入獄,錢謙益、吳偉業、侯方域、鄧漢儀這些好友,紛紛上疏向光武帝求情。


    國子監主簿鄧漢儀上疏說,龔鼎孳才學好,是大才子,殺了可惜。


    “荒唐!有才便可以成為免除叛國重罪的理由嗎?”朱亨嘉大怒,批複道:“才學出眾者叛國,為害更甚,卿不見洪承疇耶?”


    翰林院學士侯方域上疏說,龔鼎孳雖做了虜官,但並無大惡,請免其一死。


    想了想批複道:“彼雖無大惡,但名望甚高,帶頭屈節事虜,影響甚壞,不可謂無罪”。


    巡按吳偉業上疏說,龔鼎孳心中一直有悔過之念,擔任清刑部右侍郎期間,經常為一些忠於大明的義士開脫罪責,使他們大罪化小、小罪化了。


    這道奏疏起到了作用,朱亨嘉閱後,沉吟半晌,批複道:“如此看,此人良心倒未喪盡”。


    山東河南總督錢謙益也上了疏,老錢是大官,能當上大官的人,都善於揣測帝王心理。他知道光武帝喜歡寫詩,雖然很多詩作得狗屁不通,卻樂此不疲。便從這方麵入手,說這龔鼎孳心中絲毫不曾忘記大明,詩中盡是後悔自己屈節、懷念大明的句子。


    “哦,有這種事?”


    果然,朱亨嘉一聽龔鼎孳還作了這樣的詩句,來了興致,認真看了起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也不禁感歎,這龔鼎孳還真是心中有大明的呢!


    此人將自己屈節降清,比喻為“失路”,詩中到處可見“失路之悲”。


    這首《初返居巢感懷》:“失路人悲故國秋,飄零不敢吊巢由。書因入洛傳黃耳,烏為傷心改白頭。明月可憐銷畫角,花枝莫遣近高樓。台城一片歌鍾起,散入南雲萬點愁”。唉!好一個“失路人悲故國秋”,朕讀後,心有戚戚焉!


    除了失路之悲,還有故國之思!


    這首《如農將返真州以詩見貽和答》:“曾排閶闔大名垂,蠅附逢幹獄草悲。烽火忽成歧路客,冰霜翻羨貫城時。花迷故國愁難到,日落河梁怨自知。隋苑柳殘人又去,旅鴻無策解相思”。嗯,這“花迷故國”之愁、“日落河梁”之怨,倒是有對大明的懷戀。


    對了,這如農是誰?朱亨嘉起了好奇心,令左右查報。很快便報來,這如農乃大明禮部儀製司主事薑埰,出了名的忠臣,隱居徽州、義不仕清。


    朱亨嘉歎了口氣,此人的詩中明顯有悔意,又能和這麽多忠義之士結為好友,幫助過一些心懷大明的義士,也罷,便饒他一命罷。


    下旨赦免了龔鼎孳。


    同樣是“闖來降闖,虜來降虜”,馮銓被剮了,龔鼎孳被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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