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個禮拜多點的時間,錢進跟馬德福幹了兩場仗。


    大獲全勝。


    不過錢進有時候也會反思。


    自己在基層表現的如此暴力,不知道消息會不會傳到縣領導耳朵裏,要是傳過去,恐怕在領導眼裏已經成了刺頭。


    別說去新單位當老大了,怕是去當小兵都不行了。


    但不要緊。


    其實他現在在甲港生活的也挺滋潤,而且借助闖鬼市的名頭他已經可以比較隨意的應用商城商品了。


    所以去外商辦隻能給他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他的期待感不太足。


    這樣他必須得狠幹狠鬥馬德福。


    後麵他換了反思內容:


    自己上次揍馬德福的時候是不是出拳角度不對?下次得給他一記下勾拳!


    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了。


    馬德福竟然避戰了。


    錢進沒搞懂情況,這貨直接不回公社了,不知道是去縣裏還是市裏又或者去哪裏了,反正再不冒頭了。


    趙大柱這邊氣的罵娘。


    沒有馬德福的鑰匙,他開不了抽屜拿不出賬本來。


    不過這事很簡單。


    錢進說一錘頭就能解決一把鎖。


    趙大柱可不敢這麽幹。


    他怕到時候馬德福借此機會整自己。


    人家畢竟是主任,還是有背景的領導,對付不了錢進還能對付不了自己?


    見此錢進又幫了他一個忙,後麵他打電話給泰山路居委會,把周山湖給叫過來了。


    周山湖一邊給錢進匯報突擊隊的工作情況,一邊輕輕鬆鬆捅開了兩個鎖。


    趙大柱震驚:“你這麽快啊?其實、其實左邊那把鎖我有鑰匙。”


    周山湖隨意的說:“有沒有鑰匙無所謂,反正順手的事。”


    其他人更震驚的是周山湖對於錢進的態度。


    他們這時候才知道。


    錢進不僅僅是在甲港大隊當搬運工的大隊長,還是市裏一條街道的領頭幹部,手下精兵強將上百號人,光是負責的企業就有好幾家……


    就此他們對錢進的態度再變。


    馬德福不在單位,單位總得需要一個領頭的,他們三人默認錢進成了這個領頭人。


    不過,三人態度易變,諸如食品店、醫藥站、合作商店、收購站的工作人員態度卻不易變。


    裏麵的人幾乎都是馬德福安插的親信,這些人才是馬德福的嫡係。


    公社沒有那麽多的編製可以安排,自店公社的供銷係統裏一共就五個人是真正有編製、吃商品糧、端鐵飯碗的,那就是供銷社五人。


    像食品店銷售員、醫藥站給藥員等等都沒有編製,就是日後所說的臨時工。


    他們身份類似城裏各大街道的治安突擊隊隊員,拿的不是工資,叫‘補貼’。


    但是這些工作崗位都很有權力,城裏人願意進治安突擊隊,鄉下人更願意進食品店、醫藥站這些單位,甚至不誇張的說,他們打破頭的往裏擠。


    這些人的任命基本上是公社供銷社的主任負責,於是馬德福自然會安插自己人。


    過了幾天當他發現趙大柱、金海等三人貼近錢進之後,他意識到大事不妙,趕緊啟動了殺手鐧。


    4月18號,趁著錢進回城的空當,他從縣城裏殺了回來。


    金海三人看到他突然露麵,多少有些詫異:


    “馬主任您回來了?”


    “馬主任好,您怎麽回來了?”


    他們態度很恭謹,馬德福卻趁機發難:“什麽叫我怎麽回來了?我是這裏的領導,我不該回來嗎?”


    被批評的劉秀蘭縮了縮脖子,低聲說:“應該的、應該的,對不起馬主任,我沒有別的意思……”


    “你有什麽意思?”馬德福逼問她。


    小姑娘被逼的沒辦法,低下頭紅了眼睛開始抽泣。


    馬德福這才滿意的回到辦公室。


    看著他背影消失,三個人對視一眼,麵有憤懣:


    嘚瑟什麽?逃兵敗將罷了!


    人錢進在單位的時候你怎麽不敢回來?你還知道自己是這供銷社的領導?有你這樣欺軟怕硬的領導嗎?


    金海安慰劉秀蘭,又說:“他肯定是去縣城乃至市裏找關係辦錢進來著,肯定這條路走不通,否則不會回來衝你發火。”


    “你看著吧,他馬上還要發火,咱們就當什麽看不見什麽聽不見吧。”趙大柱衝兩人擠眼睛。


    果然,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下,馬德福已經憤怒的咆哮起來:


    “日他糧了,怎麽個事?什麽意思?我我我辦公室怎麽放上他的床了?”


    三人裝沒聽見。


    一個拿著雞毛撣子掃貨架,一個整理貨架,一個熱心的為老大爺介紹香煙品牌。


    馬德福怒氣衝衝的殺回來,吼道:“你們耳朵聾了?聽不見我的話了嗎?”


    三人滿臉詫異:“馬主任,您問誰?”


    馬德福更怒,指著趙大柱說:“問你!你給我說!”


    “馬主任,說什麽?”趙大柱訕笑道。


    “還說什麽!我辦公室那張床是怎麽回事!”他吼道。


    趙大柱恍然的說:“噢,是這樣的,那個,用來給小錢當宿舍的破廂房前兩天刮大風給刮掉了半邊屋頂……”


    “然後他就能住我辦公室?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我辦公室有機密文件?知不知道我辦公室裏藏了單位的錢!”馬德福吼著吼著忽然樂了。


    這不是送上門的機會嗎?


    這不是有辦法可以治這小子了嗎?


    結果……


    趙大柱淡定的說:“馬主任,小錢當時給縣裏的後勤科領導打電話了,是領導安排他住你辦公室的。”


    “當時小錢也說了,你辦公室可能有他不能碰的東西,但咱單位情況你知道,除了你辦公室外,其他地方沒有適合供他住宿的地方了。”


    “咱就一個宿舍,已經給小劉住了,總不能讓孤男寡女住一間房吧?”


    馬德福皺眉:“他給縣裏打電話了?縣裏安排的?”


    趙大柱點頭:“對,是縣裏安排的。”


    “關於你的辦公資料,當時小錢請治安所的劉所長過來貼了封條。”


    “你的辦公桌、你的抽屜、你的書架和書櫃,全貼上了封條進行保護。”


    馬德福臉色漲紅了。


    這個小比崽子怎麽這麽謹慎!


    他說道:“那也不行,領導這是瞎胡鬧,我我那裏頭有錢,不少錢呢!”


    “咱單位的錢?”趙大柱詫異的看向他。


    馬德福一愣,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供銷社主任管人事管工作管作風,就是不管錢。


    錢是會計碰的東西,也隻能會計碰,主任負責的是監督!


    馬德福哼了一聲,背著手氣衝衝的離開。


    中午,辦公室裏的馬德福靠在藤椅上,手裏把玩著一串油光發亮的檀木念珠。


    窗外,金海正在去往倉庫準備例行清點。


    趙大柱和劉秀蘭說說笑笑,他們倆是師徒關係,劉秀蘭雖然是以售貨員身份進的單位,可是領導想安排她當會計,她現在身兼兩職,售貨員和二會計。


    如今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沒有到來,但春江水暖鴨先知。


    中央並不是一切保密突然就施行一項大政策,在此之前都有一些預兆。


    比如去年高考公布之前,召開了多次以知識分子和教育專家為參會主體的會議,懂行的人和有關係的人都知道國家即將恢複高考。


    同樣,如今供銷社和商業局等單位已經猜到了國家要在經濟上有大政策變動,所以都在培養人才。


    馬德福不在其列。


    他眯起眼睛看三人消失,嘴角抽動了一下。


    沒有人往他辦公室看一眼!


    他知道怎麽回事。


    這三個人已經倒向錢進了。


    錢進!


    “小兔崽子,一來就想翻天?”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仗著是市裏派來的,就敢在我馬德福的地盤上撒野!”


    馬德福低聲咒罵著,把念珠重重拍在辦公桌上。


    桌上的搪瓷茶缸震得叮當作響,裏麵泡著的茉莉花茶濺出幾滴,在玻璃台板下那張他與縣商業局局長的合影上留下淡淡的水漬。


    “小劉!”馬德福朝門外喊了一聲。


    劉秀蘭匆匆忙忙的進來:“馬主任,您有什麽吩咐?”


    馬德福懶洋洋的說:“去食品店把王胖子叫過來。”


    劉秀蘭又匆匆忙忙的出門。


    馬德福盯著她扭動的小屁股看,最終搖搖頭。


    小姑娘太幹癟了,還是少婦有韻味。


    很快,公社食品店的王胖子聞訊而入,他白大褂上沾著油漬,手裏還提著一紮油條:“馬主任,您找我?”


    說著,他把油條給馬德福掛在了桌子旁。


    這油條是花生油炸的,跟豆油菜籽油炸出來的不一樣,顏色不那麽好看但好吃。


    花生油炸的油條有一個神奇的特點,越放越好吃,等到放的冷了硬了,嚼起來嘎嘣脆,並且越嚼越香。


    馬德福把這油條當零嘴吃。


    這是全公社獨一份的優待,現在哪有人家舍得用花生油炸油條炸麵魚什麽的?


    農村生產隊裏,好些人家一年才分個一斤二斤的菜油,他們一年到頭看不到花生油!


    馬德福拿了根油條啃了一口,嘎嘣脆,噴香。


    他滿意點頭。


    王胖子嘿嘿笑:“主任,這幾天沒吃這一口,想吧?”


    馬德福瞪了他一眼:“少給我嘻嘻哈哈的。”


    他又壓低聲音問:“錢進那小比崽子沒去找你搞吃的?”


    王胖子提起這點很佩服:“沒有,他隻跟我有工作上的接觸,我想給你弄點東西拿個把柄他都不要,死活不要,他真是個好幹部!”


    馬德福惡狠狠的盯著他。


    王胖子自知失言趕緊補充:“但不是個好人,他他他……”


    想了一頓沒想出來錢進的缺點,隻能再次斬釘截鐵的補充一句:


    “他不是個好人!”


    馬德福陰沉著臉點點頭:“行了,別給叨逼叨了,聽好了,我跟他的關係你了解吧。”


    王胖子立馬說:“了解,現在全公社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馬德福緊跟著問。


    王胖子再度失言,支支吾吾不回答。


    馬德福一拍桌子,他嚇得一哆嗦,無奈的說:“知道你被錢進揍了兩次,知道你被進打的尿褲子……”


    “誰他媽被錢進打的尿褲子了。”馬德福氣的鼻孔冒煙。


    王胖子弱弱的說:“肯定有人造謠,肯定是有人瞎扯。”


    “就是造謠。聽好了,這段時間,你給我盯緊那個錢進。”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王胖子一眼,“你知道該怎麽做。”


    王胖子會意地點點頭,油乎乎的臉上堆滿笑容:“您放心,保管讓他寸步難行。”


    馬德福滿意的笑了:“不隻是寸步難行,你還要幫我幹掉他!”


    王胖子臉上肥肉一哆嗦,露出震驚表情:“啊!我?”


    馬德福皺眉:“當然不隻是你,還有醫藥站的李衛國他們呀。”


    “你給咱馬家軍開個會,把我的指示和精神傳遞到,明白嗎?”


    “明白,明白,”王胖子點頭,“不過馬主任你不跟他們聊聊嗎?”


    “說真的,馬主任你最近不在單位,確實讓人多想,有些人說你是怕了錢進……”


    “怕他媽個臭批!”馬德福怒罵一聲,“那是縣裏來了通知,讓我去學習,今天回來處理了緊急工作,明後天我還得去學習呢。”


    王胖子點頭哈腰:“那我祝您學習順利,馬主任還有什麽事嗎?”


    馬德福指向行軍床上的被褥:“給我全搬到那間爛房子裏去。”


    “他娘的,這小兔崽子什麽東西,也配跟我住一個房間?”


    第二天一早,馬德福就坐著縣裏送貨的解放牌卡車回了縣城。


    但他並沒有去什麽學習班,而是通過關係住進了縣招待所最好的房間,每天通過電話遙控著自店公社的一舉一動。


    錢進休假結束,一臉春風的回來上班。


    下鄉工作也有好處,他不能縱情聲色,又把青春的身體養回來了。


    昨晚魏清歡鶯鶯啼啼的求饒聲讓他至今還回味無窮。


    清明已過,節氣上沒兩天就是穀雨了。


    到了此時,春耕正忙。


    按照規定供銷社要去各分銷單位檢查春耕物資供應情況。


    這事往年是馬德福負責。


    今年老馬同誌王八見首不見尾。


    趙大柱主持開會,便讓錢進去負責這件事。


    無他,大家都是聰明人,都知道二級分銷單位這些人是馬德福的心腹,都知道自己指使不動他們,不願意去自取其辱。


    錢進不在乎,既然大家不願意幹這活那他自己幹。


    隔著供銷社最近的是公社食品店。


    錢進溜達著過去,還沒進門就聽見負責人王胖子的大嗓門:


    “哎喲,領導來得正好,我們這兒剛到了一批新鮮帶魚,正準備給各大隊分配呢。”


    錢進推門進去,隻見櫃台後麵擺著幾個大木盆,裏麵確實堆著一些帶魚,但數量明顯不多,而且已經開始發腥。


    店裏還有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售貨員正嗑著瓜子抖腿,見他進來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王店長,這批帶魚有多少斤?準備怎麽分配?”錢進掏出筆記本登記。


    王胖子搓著手說:“縣裏批了五百斤,按說每個大隊能分四十斤左右,不過。”


    他又為難地看了看那幾個木盆:“運輸途中出了點問題,實際到貨隻有三百來斤。您看這分配方案……”


    錢進皺起眉頭:“差這麽多?運輸單和驗收單給我看看。”


    “這個嘛,領導你這是為難我了,”王胖子唉聲歎氣,“這些單子哪能留在我這裏?都是你們一級單位保存,一般是馬主任保存。”


    錢進盯著王胖子看了幾秒,突然問:“馬主任走之前來過食品店?”


    王胖子臉色一變,隨即又堆起笑容:“哪能啊,馬主任上次去縣城學習走的著急,我都沒見著他的麵,他就上車了。”


    錢進慢悠悠的問:“第一,我們都不知道馬主任是去縣城學習的,你沒見著他的麵是怎麽知道的?”


    “第二,馬主任既然沒有跟你見麵,那麽運輸單和驗收單是怎麽拿走的?”


    王胖子習慣性的開始支支吾吾。


    女售貨員倒是很有種,她的形象在當下就是不好惹的那種婦女:


    長頭發編成長辮,塗脂抹粉渾身香噴噴,抹了口紅、脖子上係著紗巾,胸口鼓鼓囊囊、屁股將滌綸紅褲子撐得緊緊繃繃。


    這種扮相如今在農村過於前衛,會被人在背後說是搞破鞋的。


    她一抿頭發走上前來,直接說道:


    “有問題你直接去問馬主任吧,問我們有什麽用?我們就是辦事的,就是小兵小卒子。”


    “來來來,讓一讓,我要掃地了。”


    錢進一拍桌子嗬斥道:“什麽態度?我還不能問你們問題了?真是作風蠻橫!”


    “我作風蠻橫?我掃個地哪裏作風蠻橫了?”婦女顯然做好了衝鋒陷陣的準備,“你個城裏來的領導真有意思,叫人來評評理……”


    錢進厲聲說:“不用評理,你什麽工作風氣我早就有所耳聞,縣裏市裏領導都有所耳聞。”


    “好了,今天我是親眼見識到了,那不要多說,你這個女同誌不用幹了,給我滾回家裏去,食品店重新招聘一名售貨員!”


    王胖子和女售貨員全傻眼了。


    你說我們作風蠻橫?


    女售貨員急了,叫道:“你憑什麽開除我?你有什麽資格開除我?你又不是領導……”


    “我是25級待遇的幹部你說我不是領導?你真是瞎子上樓梯,不知道個眉眼高低!”錢進嚴厲的打斷她的話。


    “告訴你們,我的職級待遇比你們尊敬的馬科長還要高兩級,上一個跟我舞舞喳喳的就是你們的馬科長,他下場你們清楚,老子直接用拳頭把他揍的滾蛋了!”


    “你們一個兩個覺得比馬科長還厲害是不是?實話告訴你們,我的關係在市裏,你們去市裏供銷總社打聽打聽我的名字再來跟我頂牛!”


    王胖子被他直接開炮給炸懵了。


    這個錢進年紀輕輕,怎麽辦事這麽蠻橫霸道?比馬主任還要蠻橫霸道!


    但錢進知道這一套有用。


    他是在農村長大的,知道農村人的辦事風格。


    在這裏陰謀詭計、示好懷柔沒什麽意義,就看誰的拳頭硬、就看誰的路子野。


    王胖子兩人以為他會來查蛛絲馬跡,所以還想著胡攪蠻纏把食品店的水給攪渾了,讓他錢進渾水摸魚。


    結果人家就沒打算摸魚,人家是來炸魚的。


    錢進拍著櫃台吼了一通,沒再追問,轉身就走:“那女同誌給我回家,或者你去縣裏告我的狀。”


    “不過我把話給你說清楚了,你去了縣裏告我,要麽把我告倒,要麽我慢慢收拾你、收拾你家裏、收拾你全生產隊!”


    “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婦女急了,上來擋住他撒潑:“你不能撤我的職,哎呀蒼天大老爺呀,哎呀各位領導幹部……”


    她拉扯錢進衣服,錢進反手撕扯她的衣領左右開弓就是兩記大逼兜。


    然後錢進把她給拖出去衝外麵的人喊:


    “都來看、都來瞧,這誰家的媳婦、誰家的閨女不要臉了,她看到我是城裏來的幹部,癡心妄想想跟著我進城,竟然要撕扯我衣服衝我耍流氓啊……”


    食品店跟供銷社一樣,都瀕臨公社主幹道。


    於是錢進這邊開喊,那邊就有人跑來看熱鬧。


    王胖子汗如雨下。


    媽的這個錢進不按套路出牌。


    他把自己手下這潑婦撒潑耍混的路給走了,讓自己兩人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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