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規律的、早七的電子音,將苟尚峰從一片混沌中強行拽了出來。


    他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白熾燈管,熟悉的床頭監護儀?!


    “臥槽?!”


    苟尚峰一個鯉魚打挺……


    失敗,身上酸痛得像被十個壯漢輪流用了關節技。


    他掙紮著坐起來,環顧四周。


    白色的床單,藍色的簾子,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這不是神經外科的搶救室嗎?!


    “我回來了?”


    苟尚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傳來。


    “呼……嚇死我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癱軟下來,冷汗浸濕了後背。


    “我就說嘛!怎麽可能穿越!肯定是幻覺!絕對是幻覺!”


    他摸了摸還有點疼的後腦勺,又想起之前被打的經曆,以及後麵那段在古代茅草屋裏的離奇見聞……


    “嘶……不對啊……” 他眉頭緊鎖,開始瘋狂調用他那被睡眠剝奪得所剩無幾的腦細胞。


    “那感覺也太真實了,那老頭,那米粥,還有那冷颼颼的風……”


    難道是腦震蕩後遺症引起的短暫性精神障礙?


    有可能!


    但是……


    苟尚峰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睛猛地瞪圓了!


    “蘑菇!” 他一拍大腿,“絕對是昨天中午食堂那道‘絕命毒師’炒蘑菇!我就說那顏色怎麽那麽妖豔!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看見小人跳舞算什麽?老子直接快進到夢回大唐了!太陰了這勁兒!”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原因,肯定是那些毒蘑菇的生物堿導致他產生了幻覺。


    “不行,這事兒沒完!必須投訴!食堂這是草菅人命啊!” 苟尚峰義憤填膺,掙紮著就要下床去找食堂大媽理論。


    “哎?小苟你醒了?”


    一個小護士剛好走進來,看到他醒了,連忙按住他,“感覺怎麽樣?頭還暈不暈?你昨天暈倒在急診門口,可把大家嚇壞了。”


    “我沒事我沒事,” 苟尚峰擺擺手,急切地問,“護士姐姐,我問你個事,我昏迷了多久?”


    “沒多久啊,” 護士看了看表,“從你暈倒到送進來,再到你醒,也就兩個多小時吧。”


    “兩個多小時?!” 苟尚峰傻眼了。


    怎麽可能?!他在那個幻覺裏,明明感覺過了大半天,還喝了粥,跟那個孫郎中聊了天!


    難道幻覺裏的時間流速跟現實不一樣?


    毒蘑菇不僅能讓人穿越,還能扭曲時間感知?


    這蘑菇是愛因斯坦種的嗎?!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再次受到了挑戰。


    ————————————


    在醫院象征性地觀察了幾個小時,做了個頭顱ct,苟尚峰終於被釋放了。


    他頂著醫鬧受害者和食物中毒幸存者的雙重身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醫院那大螂看了都嫌棄的宿舍。


    “不行,今晚絕對不能睡!” 苟尚峰給自己下了死命令。萬一那毒蘑菇的勁兒還沒過,睡著了又夢回大唐怎麽辦?


    他可不想再體驗一次那種低配版的荒野求生了!


    為了抵抗睡意,他使出了渾身解數:


    灌了兩大杯速溶咖啡,用牙簽撐著眼皮,甚至開始在房間裏左右橫跳,試圖模仿抖音上那些精神小夥。


    然而,人類的生理極限是無法用意誌力突破的,尤其是在連續高強度工作48小時之後。


    淩晨一點,當苟尚峰試圖通過背誦《內科學》上關於神經係統的章節來保持清醒時,他的眼皮最終還是叛變了。


    腦袋一歪,直接磕在了那本厚厚的、能當板磚用的教科書上。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失重感……


    當苟尚峰再次睜開眼,看到頭頂那熟悉的、漏風的茅草屋頂,以及旁邊油燈下孫郎中那張帶著關切的老臉時,他知道……


    完了。


    芭比q了!


    不是蘑菇!


    不是幻覺!不是腦震蕩!


    他tm真的穿越了!而且是睡覺限定版穿越!


    “啊啊啊啊啊——!!!”


    孫郎中被苟尚峰那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嚇得差點把手裏的草藥都扔了,連連拍著胸口:“後生!後生!你莫不是中邪了?”


    苟尚峰此刻隻想中獎,或者立刻中風然後原地去世(最好是能穿回現代再死)。他抱著腦袋,欲哭無淚地看著眼前這個古樸到令人發指的茅草屋,以及這位穿著古裝、滿臉擔憂的老爺爺,終於悲哀地接受了現實。


    不是中邪,是他中了穿越大獎,還是買一送一,現代古代兩頭跑的豪華套餐。


    “我沒事大爺,” 苟尚峰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聲音嘶啞,“可能就是沒睡好,做了個噩夢。”


    噩夢?


    這tm根本就是噩夢成真了!


    孫郎中狐疑地看了他幾眼,大概是覺得這後生腦子確實摔得不輕,也沒多問,隻是歎了口氣,隨即開始安排今天的工作。


    於是,苟尚峰在大唐的、真正意義上的、作為雜役的第一天,就這麽慘無人道地開始了。


    先是劈柴。


    孫郎中指著院子裏一堆比苟尚峰骨頭還硬的木柴,遞給他一把缺了口的、搖搖欲墜的破斧頭。


    苟尚峰握著那玩意兒,感覺自己不是在劈柴,是在跟地球的引力以及木頭的尊嚴作鬥爭。


    他使出吃奶的勁兒,對著一根木頭猛砍,結果斧頭“咣當”一聲彈開,震得他虎口發麻,木頭上卻隻留下了一道白印。


    【這木頭是盤古開天時剩下的邊角料嗎?這麽硬!還有這斧頭,是哪個朝代的文物?該不會是石器時代的吧?!”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他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手上成功收獲了三個血泡,而那堆木柴,看起來絲毫未損。】


    然後是挑水。村東頭那口老井離孫郎中的破屋少說也有幾百米遠,而且還都是上坡路。


    那兩個木桶,空著都死沉,裝滿了水,苟尚峰感覺自己挑著的不是水,是兩座五指山。


    他顫顫巍巍,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把水挑回來,倒進大水缸裏,感覺自己的腰椎已經發出了咯吱咯吱的抗議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宣布“爺不幹了,離家出走!”。


    【為什麽古代沒有自來水?!沒有桶裝水?!連個軲轆軸的井都那麽少見!這不科學!】


    接下來是搗藥。


    孫郎中扔給他一堆黑乎乎、奇形怪狀、散發著難以名狀氣味的草根樹皮,讓他用那個比他人還高的石臼和木杵搗成粉末。


    這項工作不僅單調重複,而且需要驚人的臂力。


    苟尚峰搗了不到一刻鍾,就感覺自己的兩條胳膊像是麵條一樣又軟又酸。藥粉的粉塵彌漫在空氣中,嗆得他不停咳嗽,眼淚直流。


    【這真的是藥?不是什麽黑暗料理的原材料?還有這味道,混合了泥土、汗水和絕望的氣息,吸多了會不會產生幻覺?哦對,我現在就在幻覺裏……】


    中午吃飯,依舊是那碗能當鏡子照的米粥,外加一個能把牙硌掉的黑麵饃饃。


    苟尚峰吃得味同嚼蠟,滿腦子都是現代的紅燒肉、炸雞腿、麻辣燙……他甚至開始懷念醫院食堂那被他吐槽了無數次的、油膩膩、齁鹹的飯菜。


    下午,孫郎中心血來潮,想教他點真本事——認草藥和診脈。


    結果自然是災難性的。


    苟尚峰看著那些在他眼裏長得都一樣的草,聽著孫郎中說著“性甘、味苦、歸肝經、走腎經”之類的天書,感覺自己的植物學知識和中醫藥理論基礎約等於零。


    至於診脈,他把手指搭在孫郎中幹瘦的手腕上,閉著眼睛感受了半天,除了感覺老爺爺心跳有點慢之外,啥“浮沉遲數滑澀”都沒感覺出來。


    他試圖挽尊,想跟孫郎中講講現代醫學,比如細菌理論:


    “大爺,其實人生病,很多時候是因為眼睛看不到的小蟲子……”


    孫郎中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小蟲子?多小?比螞蟻還小?那怎麽進人身子的?你這後生,莫不是真摔糊塗了,淨說胡話!”


    苟尚峰:“……”


    k.o.


    一整天下來,苟尚峰感覺自己被全方位、無死角地蹂躪了一遍。身體上的疲憊還在其次,精神上的打擊才是最致命的——他堂堂一個(未來的)三甲醫院醫生,在這裏,竟然連個劈柴挑水搗藥的活都幹不好!一身屠龍技(雖然還沒學全),在此地毫無用武之地!


    他就是個廢物!是個徹底的、純粹的、一無是處的小卡拉米!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暉給這個破敗的小院鍍上了一層金邊,卻絲毫無法溫暖苟尚峰那顆拔涼拔涼的心。


    他再也撐不住了,身體和精神都達到了極限。


    “得睡會兒……” 他知道,睡著了,大概率會穿回去。


    回去好嗎?


    回到那個同樣讓他痛恨的醫院?


    可是留在這裏,他又能做什麽呢?繼續劈柴挑水?


    他不知道。


    他現在隻想停止思考,隻想徹底地、不顧一切地宕機。


    他幾乎是爬回了自己那間漏風的臥室,一頭栽倒在硬邦邦的草鋪上。


    “這該死的……大唐……”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


    ————————————


    “……苟尚峰!苟尚峰!醒醒!你手機響半天了!!”


    一陣不耐煩的敲門聲和舍友的吼聲,將苟尚峰從沉沉的昏睡中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刺眼的日光燈管、布滿灰塵的電腦屏幕、旁邊桌子上堆積如山的醫學書籍、還有空氣中那熟悉的、混合著外賣和消毒水味的宿舍氣息……


    回來了!


    他又回來了!


    他掙紮著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粗糙的厚繭,隻有幾個還沒完全消退的、昨天劈柴磨出的水泡印記,在提醒他那不是一場夢。


    他真的在現代和那個該死的大唐之間反複橫跳!


    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感瞬間攫住了他!


    逃離醫院,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可現在他發現,他竟還穿梭在另一個更原始、更艱苦、更無所適從的地獄。


    他看了看牆上貼著的排班表,明天又是他值夜班。


    他仿佛已經能聞到醫院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能聽到病人痛苦的呻吟和家屬焦躁的抱怨。


    他又想起了昨天的經曆:


    那砍不動的柴,挑不動的水,搗不完的藥,還有孫郎中那看智障一樣的眼神……


    兩邊!兩邊都是地獄!!


    他無處可逃!他被困住了!被困在這個荒誕的、永無止境的循環裏!


    “啊啊啊啊啊——!!!”


    苟尚峰終於徹底崩潰了!


    他猛地從床上跳下來,像一頭困獸一樣在狹小的宿舍裏來回踱步,雙手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表情猙獰。


    “醫生?!什麽狗屁醫生!!”


    他低吼著,聲音因為憤怒和絕望而微微顫抖。


    “現代累死累活像條狗!古代劈柴挑水不如狗!”


    “兩邊都是地獄!!老子不玩了!!玩不起了!!” 他一拳砸在自己那張吱嘎作響的破木板床上。


    “醫生這破工作!!狗都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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