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家女郎是出了名的美貌,接連出了三代皇妃,其中兩位都是皇後,這一輩最出名的是大房的兩位小姐。


    喻溫則是二房唯一的遺孤,因為父母去世早,一直跟著大房生活,她久待深閨,無人聽曉她姓名,也就不知道這位姑娘生得比如今的京城雙姝還要美些。


    采青挎著繡籃進來,笑吟吟地開口,“姑娘,府上剩了點料子,開春能給您做新衣裳了。”


    喻溫擱下筆,吹了吹上麵的墨跡,將耳邊的一縷散發挽到耳後。


    “大夫人說過開春宴的事情嗎?”


    時下興歌舞,興踏青訪遊,開春宴就是貴族們組織的一場小型宴會,賞花品酒,好不風流。


    但喻溫是不被允許去參加的,她容貌太盛,去了會搶喻家大房女兒的風頭,到時候京城雙姝就要換人了。


    采青搖搖頭,有些為難。


    “夫人應該不會答應的。”


    往年也是這樣,總會找些理由搪塞過去。


    喻溫輕輕歎氣。


    她並不想搶誰的風頭,但她無聊呀,也想出去賞春踏青,也想看看人間的熱鬧。


    夜裏,喻溫睡得不太安穩,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好像是有人從院外經過。


    喻溫坐起來,揚聲問,“采青,發生什麽了?”


    采青推門進來:“小姐別怕,聽說是府裏進了賊。”


    喻溫一驚:“有賊?”


    喻家大房,也就是她叔叔,是朝中重臣,權勢滔天,怎麽可能會有賊來偷喻家?


    恐怕這賊不是小賊,偷的也不是什麽尋常東西。


    采青在喻溫這裏守了會兒,春寒料峭,夜裏更重,喻溫舍不得她空空耗著,便趕她回去睡了。


    房門被重新關上,喻溫抖開被子,正準備重新躺下,餘光瞥見床腳一片黑影,險些叫出聲來。


    好在她認出了這團小東西,把驚叫咽了下去。


    那是一隻毛發雪白的貓,睜著一雙墨綠貓瞳,看她的眼神冰冷又警惕。


    但再警惕,它也隻是一團看上去非常漂亮的貓。


    喻溫試探著伸直了腿,那貓半點不怕人,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小心地靠近一些,貓也不躲。


    “你是哪裏來的?”


    府上沒人養貓,這貓又生的這麽幹淨漂亮,不像是在外麵野的。


    怕是哪家的小寵偷偷溜出來了。


    昏黃的燈下,少女粉腮桃麵,雪凝的膚,玉做的骨,皎皎動人之姿,靈動的像山間精魅。


    她隻穿著寢衣,單薄的衣衫鬆垮,露出肩頸處雪白的膚,因著是在自己閨房,又沒有旁人,她也沒有伸手整理,隻是好奇地盯著這隻漂亮的貓。


    貓瞳是極漂亮深邃的墨綠,像是晚夏最盛的一處景,跟她對視了一會兒,突然把腦袋偏過去了。


    似乎是看出麵前這個少女的柔軟無害,一開始的那點警惕散去了,貓咪動了動爪子,在被子上趴了下去,懶洋洋地晃下尾巴。


    喻溫怕它撓人,不太敢碰,但從小到大第一次有小動物離自己這麽近,她好奇又期待。


    “你是從家裏跑出來的嗎?”


    問這話的時候,她又左右打量了下,有些不確定起來。


    京城裏愛養貓的人不少,多是一些閨秀,所以喜愛在小寵身上佩玉佩鈴鐺,再不濟,也會在脖子上係條絲帶。


    可這貓幹幹淨淨的,身上什麽都沒有。


    貓咪不搭理她,它似乎有些犯困,腦袋搭在前爪上,閉了眼。


    喻溫聲音就更輕了,猶猶豫豫的。


    “你要不要進來睡?”


    說著,她掀開了被子的一角。


    可這貓仍然不理她。


    喻溫嚐試了很多種方法,說了很多話,最後也沒能讓這貓動一下腦袋,反倒把自己說累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


    早春的天還涼著,采青領了月例回來,輕輕敲了下屋門,聽到裏麵有起床的聲音時才進去伺候喻溫梳洗。


    喻溫剛醒,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貓呢?”她床腳的被子還凹陷下去一個小小的窩,但貓已經不見了。


    采青吃了一驚:“貓?哪裏來的貓?”


    喻溫反應過來,輕輕搖下頭。


    “沒什麽,可能隻是在做夢。”


    采青聽了這話輕輕歎氣:“老爺夫人不在,也就沒人疼您,像您這樣的小姐,本就應該養些小寵取樂的。”


    大房那兩個小姐前兩年就養過寵,日日抱著疼著,後來不慎被抓傷,府上就再也不準養了。


    可憐她家小姐連見都沒怎麽見過。


    她伺候著喻溫梳洗,給她套上月白色外衫,嘴裏嘟嘟囔囔。


    “聽說蠻夷那邊獻過來幾隻小寵,那眼睛都是綠的呢!稀奇極了。”


    喻溫心不在焉。


    她昨日見到的那隻貓會是蠻夷獻來的嗎?那它有主人嗎?


    喻溫一顆心都在掛在貓上,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被采青的聲音換回神時還有些不在狀態。


    “嗯?你說什麽?”


    采青手裏捧著幾條新做的衣裳,興高采烈。


    “小姐,聽說城裏新開了間信紡齋,裏麵的珠寶首飾都特別漂亮,大姑娘邀您一起去呢!”


    喻溫疑惑:“嫣兒姐邀我同去?”


    真是稀奇了,以往她們都恨不得能把她鎖在府上,現在怎麽願意帶她出門了呢。


    采青輕哼了聲:“誰知道她們又打什麽主意,但小姐您都多久沒出門了,這次可得出去透透氣。”


    想到出門,喻溫也忍不住笑了笑,重重點頭,“嗯!”


    她不會惹事的,她就想出門走走。


    喻溫換好衣服出來時,府門口已經停了兩駕馬車,喻嫣喻婉兩姐妹一駕,另一駕稍次的自然歸喻溫。


    見喻溫戴著冪籬,黑紗把麵容全部遮住,喻嫣滿意地點頭,低聲道,“還算識相。”


    喻婉皺著眉頭:“姐,真要把她帶出門啊,萬一被人看見了……”


    有喻溫在,這京城美人的名頭怎麽都落不到她們身上。


    喻嫣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她快到嫁人的時候了,總不能一直鎖在府上,那樣誰會娶她?”


    她冷哼一聲:“再漂亮有什麽用,一嫁人,蹉跎兩年指不定會是什麽鬼樣子。”


    喻溫不知道這倆姐妹的打算,她時隔大半年再次出門,期待又興奮,臉頰都染著紅暈,桃色夭夭,饒是采青這種看慣了的,也忍不住失神。


    她家姑娘這樣好看,要不是身世不好,何至於被人鎖在閨房不見天日。


    喻嫣她們要去的地方是信紡齋,但喻溫那駕馬車卻奇怪地落後了大半條街。


    采青正想看看情況,就感覺車身整個兒晃蕩一下,她嚇了一跳,連忙攙住喻溫。


    喻溫皺眉:“發生什麽了?”


    話音剛落,有一道趾高氣揚的聲音響起。


    “敢擋小爺的道,還不出來給爺賠個不是?!”


    聽聲音就知道是個紈絝子弟。


    采青也不怎麽出門,但這時候她隻能強撐著膽子,跟那人理論。


    “放肆!我們主子是喻家小姐,你膽敢無禮!”


    朱金岩眼珠子一轉,樂了。


    “糊弄誰呢,喻家雙姝誰不認識,你家主子是哪裏的鄉野村姑冒充喻家小姐?”


    他手裏的鞭子一甩,凶神惡煞。


    “快出來給小爺賠罪。”


    采青急得要死,就見一隻纖纖玉手掀開了車簾,她連忙去扶,“小姐。”


    少女戴著黑色冪籬,幾乎看不清麵容,可她身姿窈窕,一指寬的細綢束出盈盈一握的腰肢,怎麽看都是個美人。


    朱金岩眼都直了,立刻換了一副諂媚模樣。


    “姑娘真美,是在下冒犯了。”


    喻溫一直待在深閨,哪裏見過這種人,當下便緊張不安地抿起了唇。


    兩輛馬車停在路間,一時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龔修之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兩眼,折扇輕輕拍著掌心。


    “這尚書家的小兒子可真猖狂啊,當街調戲姑娘的事做的爐火純青。”


    對麵的人懶散闔著眸子,一副懨懨的困模樣,對他的話沒有半點興趣。


    龔修之“嘖”了聲,“無趣。”


    他餘光一瞥,突然“哎?”了下,“這不是喻家的馬車嗎?喻家什麽時候又多了個小姐?”


    他說完這句近似自言自語的話,根本沒想過被回應,但一轉頭,發現闔著眸子的人不知何時坐直了,垂眸看著樓外。


    許肆啞著嗓子,微微眯了眯眼。


    “喻家大房,喻將軍的遺孤。”


    這麽一說,龔修之就想起來了。


    “原來是這個小姐啊,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她。”


    何止是沒聽說過,多少人根本不知道喻家還有第三個小姐。


    龔修之說完,突然覺得不對勁兒。


    “你怎麽知道的——”


    對麵空蕩蕩的,人早沒了。


    喻溫不知道攔路的這個紈絝是誰,但看穿著也知道是個富家子弟,好色的紈絝。


    她筆直站著,有些不知所措。


    朱金岩仿佛知道她沒有辦法似的,嘿嘿笑了兩聲,朝她走過來,要掀開她的冪籬。


    “相逢即是緣,小姐戴著冪籬可太見外了。”


    喻溫嚇了一跳,迅速後退避開,語調也冷了。


    “公子自重。”


    她冷冷道:“這是喻家的馬車,公子應該認識才對,無禮之事還是少做的好。”


    朱金岩確實認識這輛馬車,但有人擔保,他也根本不擔心會得罪喻家。


    他隻想看看這個小美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這麽想著,朱金岩上前兩步,吊兒郎當地笑著,眼神淫邪,又要伸手去扯冪籬。


    這麽赤裸裸的眼神,喻溫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人絕不會放過她,他有恃無恐!


    “姑娘說的這是哪裏話,喻家除了京城雙姝,可沒有其他小姐。”


    左右這姑娘根本不出門,沒人知道她的存在,他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沒認出來又能怎麽樣呢。


    喻溫這次沒有躲,她也躲不開,細白的手指裏攥著一支金簪,簪尖極厲,整個小臂都繃直著。


    朱金岩再近一步,她就直接捅過去!


    朱金岩見這姑娘像是嚇到了,一動不動,心裏更是得意,手上動作也更放肆了點,拇指抓到冪籬一角的那刻,他大喜,剛想用力,手腕卻被針刺一樣,重重一抖。


    冪籬被他驟然淩亂的動作扯了下來,與此同時,朱金岩痛呼一聲,竟是直接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


    他身後的護衛們立刻警惕起來,近侍大喝一聲,“誰?!”


    一聲喝下,他手裏的劍已然出了鞘。


    在所有人都警惕不安之時,一塊玉佩淩空襲來,直直打在近侍手腕上,這一下比朱金岩更重,侍從來呼痛聲都喊不出來。


    悠悠地男聲由遠及近,“朱公子好大的膽子,敢讓侍從對我們殿下出劍?”


    龔修之搖著折扇,慢悠悠地走過來,他身前站著一人,不多不少快他半步。


    紫金冠,玄色袍,天生一雙幼圓的貓眼,少年芝蘭玉樹,氣勢卻頗駭人。


    朱金岩自然是認識許肆的,當即顧不得痛,連忙跪下行禮。


    “殿、殿下——”


    當今國姓許,陛下子嗣凋零,凡是能被稱一句殿下的,都是權勢滔天的主兒。


    而皇室之中,三皇子肆未及弱冠便入主東宮,是最受皇帝器重的少君。


    一句殿下,周圍的百姓都紛紛跪下行禮,額頭磕著地麵,誰也不敢瞧這位一眼。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很少有人注意到冪籬被扯掉的喻溫,少女傾世之姿,杏核眼,巴掌臉,模樣穠麗,此刻有些受驚,滿目驚惶,盈盈水色。


    喻溫還遲遲反應不過來,隻是本能地把視線放在少年身上。


    這眼神太明顯,許肆忍了忍,還是不適應地皺了眉,回看過去。


    看到少女此時的模樣,他眉頭擰得更緊。


    朱金岩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手腕疼得沒有知覺,然而這位殿下不開口,他死也不敢動一下。


    太子的名頭有誰不曉呢,赫赫有名的殺神,剛入主東宮就接了刑獄大權,做事不留情麵,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才短短兩年,大獄裏死了多少人!


    讓朱金岩怕到發抖的人走到了喻溫麵前,他個子高挑,骨子裏帶著皇家的矜傲,又因為大權在握,時刻流露出駭人的戾氣。


    采青看到那截玄色衣角時才想起來自家小姐竟是沒跪!


    她怕得發抖,想出聲替喻溫擋一擋,喉嚨裏卻死活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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