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小貓長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要上幼兒園的年紀。


    跟大家預想的不一樣,貓貓長大之後居然沒有那麽調皮了,是個乖巧的小紳士。


    小紳士正跟許肆剪刀石頭布,贏了之後驚喜地蹦躂兩下。


    “爸爸,我要吃冰激淩!”


    喻溫其實不拘著他,但這小家夥兒剛因為貪涼生了病,喻溫一時半會兒就看他看得很緊。


    許肆懶懶垂眼,看著這個還不到自己大腿的小屁孩,豎起三根手指晃了晃。


    “隻能吃三口,”


    貓貓很失望,掰著手指企圖講價。


    “五口好不好?”


    許肆不答,隻是淡淡看著他,“許嘉木,你上次貪涼生病把媽媽嚇到了,檢討書還沒有寫,現在又想讓媽媽守你一整夜?”


    貓貓立刻乖巧下來,認真搖頭,“不要,”


    他低著腦袋:“我錯了,我不該讓媽媽擔心。”


    許肆揉揉他腦袋,把小書包給他背好。


    “晚上來接你,在學校乖一點。”


    貓貓朝他揮手:“爸爸再見,爸爸我愛你。”


    這孩子被喻溫教得很好,從來不吝嗇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像個發光發熱的小太陽。


    許肆隨意地揮了下手,算是回應。


    ——


    玄關處有聲響,喻溫探頭出來看,“回來了?貓貓把外套脫了放好。”


    貓貓應了聲,乖乖脫了小外套,又去洗手間,許肆跟著進來,把他抱上了小板凳。


    他軟聲軟氣:“謝謝爸爸。”


    說完,開始自己洗臉洗手,小孩子自己洗臉洗不幹淨,許肆看了兩眼,食指托著他的小下巴,“洗的亂七八糟。”


    貓貓閉著眼,不滿地嘟囔,“哪有,老師誇我厲害呢。”


    他眉眼隨了喻溫,所以怎麽樣都顯得乖巧,杏核眼初具形狀,又大又亮。


    許肆哼笑:“隨口一誇而已,你們班小朋友肯定都被這麽誇過了。”


    貓貓頓時垮下臉,短短的手指頭一彈,甩了許肆一臉水。


    許肆淡淡掀起眼皮:“膽子肥了?”


    他這副模樣其實挺能唬人的,少了些年輕些的張揚勁兒,像把藏著刃的刀,那些練習生們都不敢在他麵前大聲說話。


    但貓貓怎麽可能怕他,見許肆冷下臉,立刻就討好地湊上去,蹭他滿身的水,嘴裏甜甜道,“爸爸我愛你,我最愛你了。”


    見父子倆久久不出來,過來查看的喻溫頓時失笑,“你昨天說最愛媽媽呢。”


    見到喻溫,小家夥兒立馬伸手要抱,偷偷跟她咬耳朵,鬼靈精兒。


    “上一秒最愛爸爸,這一秒最愛媽媽。”


    許肆擦幹手,語調悠悠。


    “油嘴滑舌。”


    貓貓皺眉,抱著喻溫的脖頸,“我懷疑爸爸在罵我。”


    喻溫笑:“沒有,爸爸誇你機靈。”


    貓貓滿意了,仰著小腦袋去親喻溫,一本正經道,“愛媽媽。”


    然後朝許肆撅起嘴,許肆嫌棄得不行,身體卻誠實地湊了過來,被皮小子親得一臉口水。


    貓貓擦擦嘴,重新蹭回喻溫懷裏,在她耳邊很小聲地說,“媽媽,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許肆:“……我聽得到。”


    這小子剛跟喻溫分床睡不久,這幾天什麽借口找著借口回來睡,他鬼靈精,又會撒嬌賣萌,別說喻溫了,就是許肆有時候也扛不住。


    貓貓全裝作聽不見,壓著小小的氣音,把自己胳膊上的小紅花貼紙給喻溫看。


    “我今天得了小紅花,媽媽不可以獎勵我一下嗎?”


    喻溫開始動搖,一臉猶豫。


    許肆突然揪了揪他的短胳膊:“老師為什麽給你小紅花?”


    他兒子他清楚,雖然聰明,但是論懶,比他有過之而不及,上課舉手這種事情不存在的。


    除此之外,老師還能因為什麽理由獎勵給他小紅花?


    貓貓把小紅花藏住,睜著大眼睛跟許肆對視,撅撅嘴巴。


    “我作業做得好。”


    許肆:“你以前作業也做得好,可老師沒有給你小紅花。”


    小紅花是平常鼓勵小朋友的,貓貓這種帶回家的都是獎狀。


    貓貓不吭聲了。


    許肆立刻告狀:“溫溫,他撒謊。”


    喻溫也聽出些什麽來了,摸了摸貓貓軟乎乎的臉蛋。


    “所以小紅花是怎麽來的?”


    貓貓憋紅了臉:“我跟別人換的。”


    喻溫就問:“拿什麽換的?”


    貓貓扭扭捏捏,不肯說。


    許肆略帶警告地看他:“許嘉木。”


    每次一叫貓貓的大名,他就不敢不聽話了。


    貓貓抱著喻溫的胳膊,臉頰都埋了起來。


    “我讓她親了一口,她就換給我了。”


    “……”


    喻溫笑了一聲:“你經常這樣換嗎?”


    貓貓狂搖頭。


    喻溫沉吟一會兒:“以後還撒謊嗎?”


    貓貓繼續狂搖頭,還黏黏糊糊地親一口喻溫,“不會了,不撒謊了。”


    他委委屈屈地皺著眉頭,軟乎乎地撒嬌,“媽媽原諒貓貓吧,貓貓想跟你睡。”


    許肆有種不好的預感:“我不想跟你睡。”


    喻溫看一眼許肆,又看一眼懷裏的貓貓,猶猶豫豫。


    “要不——”


    她看著許肆:“客房挺幹淨的。”


    許肆:“……溫溫,”


    喻溫笑一下,親親貓貓的臉頰。


    “今天再和媽媽睡一晚上,以後就不可以了哦。”


    貓貓立刻點頭:“好!”


    他趴在喻溫肩上,朝許肆扮了個鬼臉。


    “略~”


    許肆:“……”


    想揍孩子。


    ——


    貓貓上完小班的那個暑假過完了五歲生日,喻溫問他有沒有想上的興趣班。


    他脫口而出:“想學音樂。”


    他見過爸爸彈鋼琴,彈吉他,總覺得爸爸什麽都會。


    喻溫並不驚訝他的回答,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對爸爸有種天然地崇拜和信任,本能地想要走大人走過的路。


    她隻是繼續問:“那你想具體學些什麽呢,鋼琴,吉他,舞蹈,還是其他?”


    貓貓昏頭昏腦:“我不知道。”


    他還小,分不清這些的差別,隻知道爸爸做什麽都帥,他什麽都想學,可媽媽說過,他做任何決定都要認真,要多想幾遍。


    喻溫摸摸他腦袋:“那明天帶你去找爸爸,爸爸那裏有好多樂器呢,我們一個個試好不好?”


    貓貓認真點頭:“好。”


    盡管跟公司裏的人早就打過招呼,喻溫過去的時候仍然給貓貓戴上了帽子口罩,小臉全被遮住了。


    貓貓隻會在撒嬌的時候要抱抱,在外麵是個體貼媽媽的小紳士,乖巧牽著喻溫的食指,跟公司裏認識的叔叔阿姨打招呼。


    他人小,感覺稍不留意就會丟,杜絮尤其喜歡逗他。


    “貓貓來啦,要喝牛奶嗎?”


    小紳士把牛奶接過來,被狠狠親了口,小聲嘟囔,“姐姐你不知羞。”


    其實原本是要叫姑姑的,杜絮愣是用假哭讓小紳士改了口。


    她露出悲傷的表情:“所以姐姐才嫁不出去啊。”


    小紳士立馬嚴肅地安慰她:“不會的,是還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他才這麽點大,哪裏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全是從電視上學來的。


    喻溫想起之前回家,看到沙發上排排坐看電視的父子,輕輕笑了聲。


    “許肆呢?”


    杜絮把可愛的小紳士放開:“正錄歌呢,馬上過來。”


    喻溫點頭,便先帶著貓貓去許肆的工作室。


    他的工作室尤其大,放了滿滿的樂器,什麽都有,有他一時興起買來的,也有他精通擅長的。


    貓貓是第一次來,很是好奇,偷偷拿手摸一摸,仰臉看喻溫,“我在電視裏見到過。”


    喻溫看著他手下的小提琴,“嗯,喜歡它發出的聲音嗎?”


    貓貓點頭:“喜歡。”


    喻溫又帶著他認了幾個,每次他都說喜歡,卻沒找出一個最喜歡。


    他隻是喜歡音樂,並不是喜歡這裏的某種樂器。


    喻溫有點苦惱。


    “皺什麽眉?”


    她抬頭去看,見許肆倚著門框,不知道看了多久,也沒出聲。


    他掃了眼那些樂器,扣扣門。


    “貓貓,出來,帶你去看別的。”


    許肆會的大都是西洋樂器,這次,他帶貓貓去了另一層的工作室,大概是公司的,裏麵雜物很多。


    他站在門口,微一抬頭,“去挑,不認識的就記下來,過會兒給你搜視頻。”


    貓貓點頭。


    比起許肆那間,貓貓對這裏的樂器明顯更不熟悉,最後挑挑揀揀,選了一把瑟,琴瑟和鳴的瑟。


    許肆瞥了眼,敲敲他額頭。


    “你太小,還學不來這個,”


    他說:“給你五年的時間,如果那時候還想學,爸爸就給你找最好的瑟。”


    貓貓站得直直的,鄭重點頭,“謝謝爸爸。”


    好像他已經得到那把瑟了一樣。


    最終,五歲的貓貓沒有學他選擇的樂器,而是上了書法和鋼琴的興趣班。


    他要當個小紳士,能拿筆能彈琴的小紳士。


    要成為他爸爸一樣,閃閃發光的人。


    ——


    貓貓六歲那年,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離家出走了。


    小家夥兒背起自己的小書包,摸摸尾椎骨,眼裏包著淚。


    今天是周末,爸爸出差的第三天,媽媽也去店裏忙了,給他留了香噴噴的早餐。


    可貓貓早上起來,發現自己長了一條尾巴。


    雪白雪白的尾巴,像貓那樣。


    小家夥兒傻眼了,誰也不敢告訴,他想起看的那些故事書和動畫片,沒有人告訴他突然長出尾巴該怎麽辦。


    他隻能發揮一下自己充沛的想象力,他想,爸爸媽媽都沒有尾巴,也許他不是他們的孩子,也許他是個怪物,會在月圓之夜變身,然後吃掉爸爸媽媽。


    這麽想著,他把自己嚇哭了,暗暗攥緊小拳頭,決定離家出走。


    喻溫一天都沒有回家,在店裏忙得焦頭爛額,貓貓一個人被放在家裏,他很乖,餓了會自己找東西吃,從來都不讓她擔心。


    但眼看著天黑,她還是有些擔心,給許肆打了電話。


    “你到家了嗎?”


    許肆站在玄關,應了聲,“剛到。”


    喻溫催他:“快去看看貓貓,我還得晚點才能回去。”


    往常許肆回來,小家夥兒早就跑出來接了,現在卻靜悄悄地沒動靜,許肆猜他在睡覺,便推開了臥室的門。


    被子亂糟糟地堆著,卻空無一人,許肆皺了皺眉,剛要轉身去看其他房間,就發現了輕飄飄落在地上的一封信。


    字跡稚嫩又工整,是貓貓寫的。


    【爸爸媽媽,我離家出走了,不要找我】


    許肆:“……”


    這混小子是欠揍了。


    電話裏喻溫沒聽到聲音,疑惑地問了句,“你見到貓貓了嗎?”


    許肆起身往外走:“正在睡覺呢,你幾點回來?”


    喻溫:“得將近十點了,不用等我,你把貓貓哄睡就行。”


    許肆應了聲,電話一掛斷就拿著外套出門。


    小家夥總共也沒去過幾個地方,離家出走肯定會選自己熟悉的,一個一個找過去吧。


    這一找就直接找到了天黑。


    貓貓蹲在公園長椅下麵,跟一隻流浪貓麵麵相覷,他看了眼地上堆的亂七八糟的碎骨頭,很悲傷地說,“這是你的家嗎?”


    他抱著膝蓋,委委屈屈,“我現在也是貓了,你讓我待一會兒好不好?”


    大橘貓衝他呲牙。


    貓貓嚇了一跳,連忙從長椅下麵出來,捂好自己的小書包。


    天都黑了。


    他轉頭看看自己的後麵,沒有尾巴。


    怎麽又沒有了呢。


    貓貓鬱悶歎氣,看著地上那隻大橘貓,“我有點餓。”


    他開始抹眼淚:“我想媽媽了,也想爸爸。”


    小孩子哭起來連聲音都沒有,杏核眼很快就通紅一片,不停地往下掉金豆子。


    有踩碎樹枝落葉的聲音響起。


    “哪家的小花貓偷跑出來了?”


    貓貓猛地抬頭,認出是誰之後哭得更厲害了,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


    許肆歎口氣,摸摸他臉蛋,濕漉漉的。


    “什麽時候這麽愛哭了?”


    貓貓不搭話,哭著把自己塞進許肆懷裏。


    “爸爸——爸爸我害怕。”


    許肆以為他是在這裏待久了,天那麽黑,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把小家夥抱起來,一手拎上他的小書包。


    貓貓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多眼淚,哭完又睡過去一會兒。


    感覺到懷裏的小動作,許肆把他往上掂了掂,抱穩。


    “醒了?”


    小家夥悶悶地“嗯”一聲。


    許肆語調悠緩:“那能告訴爸爸為什麽要離家出走了嗎?”


    貓貓悶不吭聲。


    許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往常貓貓再皮也不會做出這麽沒分寸的事情。


    他多問了幾遍,直到快到家了,貓貓都沒有說出他離家出走的原因。


    許肆把人放下,蹲著跟他平視,表情很淡很認真,“許嘉木,你已經幼兒園畢業了,離家出走這種情況是你能做的嗎?”


    他輕歎:“你媽媽現在還不知道,如果是她發現你不見了,你知道她會多害怕多擔心嗎?”


    貓貓又開始掉眼淚:“對不起爸爸,我知道錯了。”


    許肆揉揉他腦袋:“不想說原因也可以,把眼淚收回去,別讓媽媽發現了。”


    貓貓聽話地把眼淚往回憋。


    喻溫在店裏忙完回家,一路上總覺得心神不定,等推開門,看到那一大一小兩父子的時候,才鬆口氣。


    “我回來了。”


    許肆過來幫她拿外套,貓貓也像以前那樣撒著嬌要她抱。


    喻溫看到那雙跟自己一模一樣,卻紅了一圈的眼睛,驚詫地看向許肆。


    許肆朝她搖搖頭。


    喻溫抿抿唇,把小家夥抱起來,語調輕鬆,“貓貓是在等媽媽回來一起睡覺嗎?”


    貓貓點頭,抱著她脖頸不撒手。


    時間太晚了,喻溫簡單洗漱完就上了床,今天她跟貓貓一起睡。


    小家夥還精神著,緊緊攥著她的食指。


    喻溫親親他臉蛋,“為什麽哭了?”


    她猜:“是等不到媽媽才哭的嗎?”


    貓貓搖頭,往她懷裏縮了縮。


    喻溫一遍一遍撫摸著他小小的脊背,語調在沉寂的夜裏輕和柔軟。


    “貓貓,媽媽不是告訴過你嗎?你還小,小孩子不用那麽懂事,有任何無法解決的事情都可以找爸爸媽媽。”


    她輕聲:“發生什麽了,告訴媽媽好不好?”


    良久,貓貓哽咽的聲音傳出來,哭腔濃重。


    “媽媽,我是個怪物。”


    再聽到這兩個字,喻溫茫然一瞬,意識到了什麽。


    她把貓貓抱緊了一點:“貓貓——也長尾巴了嗎?”


    正哭著的貓貓一愣,呆頭呆腦的。


    “媽媽怎麽知道?”


    喻溫彎彎唇:“因為爸爸也有呀。”


    貓貓猛地坐起來,不可置信。


    “真的嗎?”


    喻溫點頭,輕輕摸著他細軟的發絲。


    “因為貓貓太小了,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不僅會有一條尾巴,還有可能會直接變成貓。”


    她停頓兩秒:“害怕嗎?”


    貓貓已經不哭了,眨巴著眼睛,“爸爸也是這樣嗎?”


    喻溫輕輕點頭。


    貓貓馬上挺直背:“那貓貓就不怕。”


    喻溫笑了,她語調輕緩,“貓貓要記住,貓貓和爸爸都不是怪物,”


    貓貓又有些難過:“可是別人都沒有尾巴,我跟他們不一樣。”


    喻溫輕聲:“不一樣,永遠都不是罪過。”


    她笑起來:“你們是媽媽的寶貝。”


    燈光晦暗,許肆久久地站著,聽著喻溫和貓貓的對話。


    他見到貓貓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意識到他身體的變化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那些話,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幸好,還有溫溫。


    “——寶貝。”


    寶貝啊。


    許肆仰了仰臉,失笑。


    他沒有的那些,喻溫竟一樁樁一件件,把她能給的都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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