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慕春跟公司請了假,在家養傷。


    十二月的倫敦很是濕冷,客廳燒起壁爐,周身暖融。


    她套著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窩在客廳柔軟的沙發裏,捧著一疊書畫拍品詳細狀況報告,反複默記。


    傭人輕步走近:“miss su,有位丁先生找您。”


    丁先生?


    蘇慕春從文件中抬起頭,略微蹙了蹙眉。


    她放下報告,攏了攏開衫,又隨手拿起沙發扶手上搭著的羊絨披肩披在肩上,這才起身,緩步走向門口。


    玄關處的光線略暗,但足以讓她看清來人。


    正如預料,是丁嘉嶼。


    蘇慕春的腳步微微一頓,心底湧上些微的恐懼。


    昨天才出了意外,他就找到了她的住處。


    她不動聲色地走近幾步,光亮之下,丁嘉嶼那雙眼,此刻眼底竟泛著血絲,似是徹夜未眠。


    看到她完好地走過來,丁嘉嶼緊繃的下顎線鬆弛了一瞬。


    待人走近,他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僥幸。


    蘇慕春沒有任何想要請他進門的意思,隻站在玄關的陰影裏,聲音冷得像倫敦冬日的寒風。


    “丁少,有事嗎?”


    丁嘉嶼的目光落在她額角那塊紗布上,片刻,才艱澀移開,與她冰冷的視線對上:“你還有……哪裏受傷了?”


    他這樣的神情太少見,讓她一時不知道要怎麽答。


    悶了半晌,才擠出幾個字:“都是皮外傷。”


    說到這裏,胸口那股鬱氣還是翻湧了上來,她實在過不去這個坎。


    “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丁嘉嶼愣住。


    似是被親信一箭射中,眼裏滿是錯付的詫異,隨即,他扯了扯嘴角,勾起蕭瑟至極的笑:“你這麽想,也正常。”


    蘇慕春敏銳地品出他話裏的他意。


    “不是你做的?那是……”


    “不用問了。”丁嘉嶼打斷。


    殘留的麵子讓他強撐著,接住她的審視。


    “這和我做的,也沒什麽區別?”


    “我在你眼裏,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話說到這,他呼吸微微一頓,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平靜。


    但他忽略一個事實,心中築起的堡壘,早在丁嘉朗生日宴的那一晚,被她推倒,盡數崩塌,再也無法重建。


    他握過她的手,見過她眼底的星星,幹淨,純粹。


    她不要他雙手奉上的一切。


    她可以毫不心虛地,次次利用他。


    他任她在自己麵前來去自如,卻一點都抓不住她。


    此刻,麵前這個女人,跟他保持的距離,始終克製在禮儀範圍內,仿佛他是洪水猛獸。


    可她和丁嘉朗之間,卻可以輕易突破這樣的距離,成為契合無間的床伴。


    這個事實,像一把帶冰渣的利刃,狠狠紮進他的心髒,讓他痛,讓他瘋。


    妒火燎原,在他胸腔裏騰起,瞬間燒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內心咆哮:我他媽的也想把你狠狠埋進身體裏!


    手,再也控製不住,伸了出去,隔著她肩上那條羊絨披肩,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


    觸手之下,是令人心驚的纖瘦,一掌就能將其完全包裹,甚至……折斷。


    蘇慕春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鉗製,眉眼瞬間緊蹙,輕呲一聲,呼出聲音:“痛……”


    昨夜那場人為車禍,在她手臂上留下了大片青紫,此刻被他這麽一抓,更是痛徹心扉。


    他被這聲痛呼刺醒,所有暴戾情緒當場凝固,慌張湧了上來,很快鬆了手。


    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


    少頃,他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身離開。


    回到車裏,他重重靠上椅背,閉了閉眼。


    好半晌,才勉強收拾好情緒,摸出手提電話。


    他警告過他們無數次,對付丁嘉朗,他沒意見,用什麽手段都行。


    但是,絕對不可以動她!


    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和反常,無疑坐實了她“紅顏禍水”的名頭。


    他抑著怒火,一字一句:“我說最後一遍。”


    “不許動她!”


    電話那頭還在喋喋不休。


    他忽地抬手,將手提電話狠狠朝著堅硬的車窗玻璃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手提屏幕瞬間四分五裂,車廂內霎時一片死寂。


    *


    車禍的肇事原因查出來了,司機毒駕。


    一切線索停在這裏,死無對證。


    蘇慕春聽到結果時,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隻是冷淡地在電話裏“嗯”了一聲。


    如今的二房當然不會再留下任何把柄。


    再回到公司,麵對一眾關切的問詢。


    蘇慕春如實表示出了車禍,對方毒駕。


    這個解釋在倫敦極為合理。


    蘇慕春迅速將自己拋入到新一輪更為嚴苛的訓練中。


    為了更好地熟悉場地環境,以及需要她提前去參加這場書畫拍賣的預展,拍賣會正式開始前半個月,她抵達紐約。


    sfb紐約分部坐落在曼哈頓上東區的約克大道,一棟頗具曆史感的石砌建築,昭示著這個百年拍賣行深厚的底蘊。


    她初來乍到,被上司引薦給一群即將與她共事的同事們。


    那些素來眼高於頂的精英們,同時屏住了呼吸。


    “哦,我的上帝!”


    “蘇,你本人比照片上還要迷人!”


    “你會是這場拍賣會的絕對亮點!”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讚歎。


    sfb在海外深耕兩百年,其品牌曆史的厚重,直接體現在了這次書畫拍品的驚人品質上。


    饒是蘇慕春見多識廣,也不得不為眼前這些橫跨千年的瑰寶而暗自心驚,每一件都足以在藝術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古代書畫預展那日,現場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全美國東、西兩岸收藏華國古代書畫的重要博物館策展人,均是亞洲麵孔。


    與此同時,還有不少資深亞洲藏家。


    他們在每一幅珍品前,討論,評價。


    蘇慕春遊刃有餘地穿梭其間,用流利的雙語與他們交流,講解拍品的精妙之處,迅速結識了一批重量級的人脈。


    她正為幾位潛在客戶講解一幅宋代山水的筆墨意趣與流傳經過。


    聲音清越,娓娓道來,極具感染力。


    不遠處,一個身形挺拔的亞洲男人靜靜佇立良久。


    身著剪裁合體的深色羊絨大衣,手腕上露出一截精致的百達翡麗袖扣,掩不住的低調矜貴。


    目光始終追隨著蘇慕春,似乎對她的解說比對畫作本身更感興趣。


    待到她身邊終於空閑下來,男人才邁著沉穩的步子,謹慎上前:“蘇小姐,你的講解非常精彩,不知今晚是否有幸邀請你共進晚餐?”


    他的中文發音很是標準。


    蘇慕春抬眸,對上一雙含笑的眼。


    那雙眼睛裏盛著欣賞,也帶著試探。


    她回以一個職業化的微笑:“非常抱歉,今晚我還有工作安排。”


    她並不認識他,但從他胸前別著的vip胸針,以及周圍人若有似無投來的關注目光,便知此人身份不凡。


    事實上,她確實還有成堆的工作等著處理,更重要的是,高強度的專業訓練一日也不能落下,時間對她而言,還是不夠用。


    男人微微頷首,鍥而不舍地繼續:“那拍賣會結束之後呢?蘇小姐可否賞光?”


    他的眼神真誠,又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自信。


    蘇慕春歉然一笑:“恐怕也不行,拍賣會結束那天,我要返回紅港,陪我先生一起過聖誕節。”


    男人眼底那點微光徹底黯淡下去,隨即了然地揚了揚眉,恢複了全然的紳士風度:“是我唐突了。”


    他禮貌地頷首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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