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嘉朗停在了門口那方寸之地。


    他轉身,目光在蘇慕春身上不著痕跡地一掃。


    “下次開門不要穿這麽少。”


    蘇慕春順著他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


    夏夜悶熱,她圖涼快隻穿件吊帶衫,薄薄的布料裏頭,一對尖尖兒尤為明顯。


    她的臉頰“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慌亂抬手擋在胸前。


    “早點休息。”


    說完,丁嘉朗收回視線,人已經走了出去。


    男人英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狹擠的樓道盡頭。


    蘇慕春拉回鐵柵門,又關上門。


    鐵門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冷靜了些。


    腦海裏無端想起麥家俊說的那句話。


    【對男人而言,女人做不成絕對的朋友,尤其是丁生。】


    困頓重新爬上心頭。


    人為什麽總是會迷戀一些注定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


    蘇慕春將【黃金時代】畫展合作方案的文件,放在helen的辦公桌上。


    helen抬眼,並未立刻去拿,指尖在光滑的桌麵上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


    “這麽快就搞掂了?”


    半晌,她才伸手,拿起那份文件,嘩啦一聲翻開。


    辦公室裏隻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


    helen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滿意的神色。


    她看得很快,但蘇慕春知道,她一個字也沒有漏掉。


    最後,helen看向蘇慕春,不吝讚賞。


    “做得不錯,接下來的細節,你繼續跟進。”


    “好的,謝謝helen姐。”


    helen身子往椅背上閑適地一靠,唇角勾笑:“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蘇慕春想解釋:“helen姐,其實我和丁生……”


    helen笑著打斷了她:“alicia。”


    “我真的不關心你和丁生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隻關心你能不能漂亮地完成我交到你手上的工作。”


    說完,helen利落起身,準備去會議室。


    “helen姐,”蘇慕春在她離開前叫住了她,“我能不能問個事?”


    helen停住腳步,微微側頭,點了點下巴,示意她問。


    蘇慕春:“我想知道,前幾天丁生他是以什麽身份幫我向公司請假的?”


    helen看著她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那眼神裏,有對她固執追溯的不解,也有對她單純懵懂的無語,甚至還有一絲同情。


    蘇慕春繼續說道:“我知道,麥家俊的case是helen姐你刻意留給我的。”


    “因為你很清楚,麥家俊行事再出格,他也會忌憚丁生,不敢對我怎麽樣。”


    helen沉默地看著她,那複雜的目光漸漸沉澱下來,趨於平靜。


    她思慮了一會兒,才開口:“alicia,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


    “有些東西,隻有握在自己手裏,捏緊了,讓它成為你的一部分,那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末了,她麵上又添一絲嚴肅:“至於男女關係,隻有勢均力敵,你才有話語權,所以alicia你要清醒點。”


    *


    今天是師父方沛的生日。


    她跟helen打了招呼,要先走一個鍾。


    緊趕慢趕,她總算在約定的時間前,取了現做的蛋糕趕到方沛的工作室。


    “阿春,你來得正好,”方沛頭也沒抬,聲音帶著一絲興奮,他正對著工作燈下的一件物品仔細端詳,“過來看看這個。”


    蘇慕春將蛋糕放好,湊上前,目光立刻被桌上那件東西攫住了。


    是一個銀質的首飾盒,通體雕滿了纏枝蓮和福壽紋,工藝繁複精細,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有一絲警覺:““師父,這哪收來的?”


    方沛放下手中的小號清潔刷,拿起一塊麂皮緩緩擦拭著盒蓋。


    “你還記不記得,荷裏活道一恒館那個老張?”


    蘇慕春怎麽會不記得,若不是張老板賣了她,她怎麽會落在莊亦風的手裏。


    “他準備帶一家老小移民楓葉國,店裏那些貨都打算清掉。”


    他頓了頓,拿起放大鏡,對著盒底一個模糊的印記仔細辨認:“前幾天他家裏人去警局報案,話人不見了。”


    “後來,人找到了,在西貢那邊一個廢棄的碼頭倉庫,吊頸死的,差佬那邊初步判斷,話是自殺。”


    “他家裏人現在急著要錢周轉,店裏剩下的貨都隨便處理了。”


    方沛指了指那個銀盒,“我就去走了一轉,收了這個回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蘇慕春臉上:“阿春,你這段時間若是不緊,就抽空到我這兒來,把這個首飾盒仔細修複一下,幫我查查,看看是什麽年代的物件,背後有沒有什麽講頭。”


    “好的,師父。”


    方沛沒察覺她的異樣,平常道:“對了,剛才你師娘打電話過來,說你那邊家人的事都安排妥帖了,讓你不用掛心,安心做事。”


    蘇慕春聞言隻是有些木然,嚅喏應了一聲:“哦,好的。”


    那些被齊根斬斷中指的馬仔,最後都被運去南洋當苦力。


    張老板又怎麽能輕易脫身……


    如果不是自殺,那就是……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悄然爬上她的後頸。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得厲害,手也不自覺跟著抖了起來。


    她提起蛋糕盒子,說道:“師父,我先把蛋糕拿去冰箱放好。”


    方沛“嗯”了一聲,注意力再次沉浸到那個銀質首飾盒上。


    *


    送走最後一個鬧騰著要去蘭桂坊續喝的徒弟,方沛慶今晚的慶生總算落下帷幕。


    蘇慕春剛下計程車。


    一束強烈的車頭燈驟然打亮,正對著她。


    光線太過刺目,蘇慕春下意識抬起手,擋在眼前。


    車門打開,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逆著光走了下來。


    待適應了光線,她才看清來人,是丁嘉朗。


    恐懼瞬間回籠,蘇慕春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丁生,你怎麽來了?”


    丁嘉朗幾步走到她麵前,自然地拖住她的手,“怎麽,我不能來?”


    她麵上有些不自然,輕輕掙了一下卻沒掙開,隻好順從地迎合,“當然可以來。”


    丁嘉朗牽著她的手,沿著路燈昏黃的光暈,慢慢朝前走去。


    “你那間屋,一個人住總歸不方便,要不然搬去酒店住,頂層房間很多,你揀一間喜歡的。”他隨意開口,像是閑聊。


    丁嘉朗腳步未停,繼續:“你家人如今都不在紅港,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她愣怔半分,側頭看他:“丁生怎麽知道我家人不在紅港?”


    陳嫂帶著敏敏離開紅港的事,她藏得很好,連方沛最親近的幾個徒弟都沒說,林凱欣更不會張揚。


    丁嘉朗怎麽會知道?


    “我知道這些事情,很難麽?”


    他的語氣很平淡,甚至帶著一絲理所當然。


    可這理所當然,卻讓蘇慕春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多少?他查了她多少事?


    她不敢再看他那雙能掌控一切的眼睛。


    丁嘉朗感受到了她手心的僵硬和細微的顫抖。


    他微微皺眉,另一隻手伸過來,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麵對自己。


    “你今天怎麽了?”


    “從剛才見麵,你就怪怪的。”


    蘇慕春被迫迎上他的目光,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天然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衝動在她心頭交戰。


    最終,她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問題:


    “一恒館的張老板,丁生後來是怎麽處理的?”


    “能…講我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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