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七對這些並不關心,自從他記事起,也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什麽叫做精忠報國,什麽叫做善惡,更不在乎什麽罪不罪的。


    他隻是覺得這個乞丐,有點意思。


    而且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個尋常的乞丐,是一個有故事的乞丐,也許,和這鎮國武侯有著某種關聯。


    不管他說的對還是不對,這樣一番話,都絕不可能是一個乞丐說的出來的。


    夜十七和夜五互相看了眼。


    夜五問道:“看樣子,我們倒是小看你了。”


    “沒錯,是非對錯,我們分辨不清,單論這份忠誠,我倒是該敬你。”夜十七將酒壺對著乞丐比劃了一下,兀自喝了一口。


    “忠誠?”夜五挑眉不解的看向夜十七。


    夜十七放下酒壺,看著眼前的火堆,低聲道:“若我所料不錯,他應該就是當初鎮國武侯的部下。”


    夜五麵露驚色,夜十七繼續道:“那條斷臂和臉上的刀疤,都說明他曾馳騁沙場。”


    “而鎮國武侯已經死了十餘年,他依舊在這裏守著這麽一個破舊的祠堂,守的豈不就是心中的這一份忠誠。”


    夜五恍然,再次看向乞丐,目光裏多了些東西。


    不料,乞丐對夜十七的話絲毫不覺得意外,他蜷縮了一下身體。


    “小子,你也不是尋常人。”


    “看你這年紀,二十還不到,好年歲啊。這世間的一切,最終都無法擺脫歲月的消磨,老嘍,若是再讓我倒退三十年……哎,秋風若有憐花意,何不許我再少年……”


    “我看你的年歲也不過半百左右,武者修行,壽元亦可增長,何以有這一番感慨?”夜十七看向乞丐。


    “小子,區區肉身有何老幼?”


    夜十七皺眉:“前輩,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一聲前輩,是夜十七發自內心。


    “小子,倘若心中有夢,心中的那個目標還在,就算百歲殘軀又如何?哪怕一息尚存,隻要還能動上一動,也會拚死努力,不覺苦累。”


    “怕的是,夢碎了,心中的那個信念也不存在了,這人的心倘若一死,就算少年身,那也不過就是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而已,秋風撫殘燭,隻待消亡罷了。”


    “小子,人不是慢慢變老的,變老,隻是一瞬間。”


    一番話,令夜十七的心靈受到了一次不小的撞擊。


    亦可謂是一次洗禮。


    夜十七看向乞丐的目光裏,瞬間變得肅然起敬。


    就連一旁性情直爽的夜五,也不由得點了點頭,而後夜五直接起身,舉著酒壇對著乞丐道:“前輩高人,我夜……牛大失禮了,現在賠罪,前輩莫怪。”


    說罷,夜五頓時灌了幾口。


    乞丐再次翻了個身,歎息道:“哎,世事猶如一場大夢,人生多含幾度秋涼。”說完,他便憨憨睡了去。


    而後,夜五坐回原處,他和夜十七看著眼前的火堆,目光漸漸變得呆滯,顯然心底裏都在琢磨著一些事,也許就是乞丐方才那番話中的信念。


    乞丐也沒有再說話。


    祠堂裏一時間變得安靜下來,唯有那凜冽的寒風還在呼嘯,還有那破碎的石像,那一雙石眼,就好像一直在盯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一樣。


    山高終有頂,心高入蒼穹,一世蹉跎盡,暮晚泣殘陽……


    這一次,夜十七和夜五都沒有借助修為驅散酒力。


    他們已經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有些時候,糊塗,不去多想,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於是,兩人借著酒力也都睡了過去,這段時間身心疲憊,這一覺睡得很死很香。


    深夜子時。


    乞丐仿佛是感受到了什麽,猛然醒來。


    他原本渾濁的目光裏充滿了警惕的精光,原本看似慵懶的身體也變得靈動無比。


    他直接從草堆上起身,目光緊盯著門口處。


    卻見那門口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七尺身材,略顯瘦弱,身上是一件墨藍色的袍子。


    斑駁的頭發挽成一個發髻,其間別著一根竹簪,再看這張臉,雖然皺紋不少,但卻麵容紅潤。


    此刻那人正在靜靜地看著前方的石像。


    “你是什麽人?”乞丐警惕的低聲問道。


    夜十七和夜五在酒力的影響下,還在睡著,卻見那人輕輕揮手,似有一陣煙塵泛起,將夜十七和夜五籠罩其中,仿佛是某種迷藥,免得二人醒來。


    而後,那人才轉頭看向乞丐。


    “枯鬼,真沒想到,你還活著。”


    被稱之為枯鬼的乞丐,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張臉,突然,他的神情充滿了驚訝。


    “你,你是……秦忠?”


    來人,正是不久前與女子追殺夜十七和夜五的老者,老者當時以黃符浸血,千裏之內便可尋得夜十七的氣息。


    這一路,老者尋著氣息找來,最終到了這裏。


    老者點頭,而後再次看向石像,卻見他緩緩走向石像,隨之揮手,取出三根香,他的手在不斷的顫抖著,點燃後,老者畢恭畢敬的將之插在供台上的香碗裏。


    老者後退一段距離。


    下一刻,老者直接雙膝跪地,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武修強者,而是一個暮垂老人,兩行濁淚忍不住的滑落。


    一叩、二叩……三叩!很慢,很慢,但卻很重,十分重。


    “老爺,秦忠來了。”


    “老爺,想當年,老奴受您之托,護著小姐公子逃離,卻不曾想……老奴有罪,罪該萬死,可老奴不敢死,公子還未找到,老奴還要教授小姐成人。”


    那石像的雙眼,仿佛依舊死死的盯著夜十七,這一刻,也許是天意,也許是所謂的命運。


    “老爺,這些年,老奴一直不敢祭拜您,就是因為沒臉見您,今天,老奴來了,老奴來謝罪了。”說罷,老者再次對著石像叩首,一個接著一個,一次比一次還重,一直到額頭磕破,流出鮮血。


    這一幕,讓在一旁的枯鬼看的滿是震驚,又無比的動容。


    枯鬼別過臉去,一條獨臂向著臉上抹去。


    十幾個呼吸過去,秦忠依舊不停,枯鬼回過神來急忙上前。


    “秦忠,你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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