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抬頭看了一眼距離十步遠還沒下馬的廖永忠,嘴角狠狠的一抽。


    哪怕沒有別的罪名,光憑廖永忠藐視他的這一條罪狀,就夠廖永忠喝一壺的。


    他看著近過半百,頭發半白但精神奕奕的廖永忠,不禁想起初見時,那個隨著其兄廖永安前來投奔他,鬱鬱而不得誌的年輕人。


    當時他問廖永忠:“你也想跟著我謀求富貴嗎?”


    廖永忠怎麽回答的來著?


    時隔久遠,朱元璋卻還清楚地記得,曾經那個年輕人的誌向。


    “我隻想為聖明的主公效力,掃除寇亂,名垂史冊!”


    朱元璋腦中閃過廖永安為自己打過的勝仗,封侯後囂張跋扈的姿態,和沉迷享樂的做派,神情有些複雜。


    名垂史冊,廖永忠做到了。


    但掃除寇亂的決心,早已被富貴繁華的生活磨沒了。


    曾經並肩作戰的日子,終究是一去不複返,曾經他熟悉的那個廖永忠,也已變成了高高在上無法共情百姓的侯爺。


    “德慶侯,有你在,咱大明水軍就能所向披靡,這就是你不可抹滅的功勞了,要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樣,咱巴不得天天來這裏迎接各地將領述職呢,哈哈。”


    朱元璋的話讓廖永忠把頭抬得更高了,他甚至連抱拳行禮都沒做,跟著笑出聲來。


    “哈哈,陛下過獎了,末將也是聽皇命盡人事,不敢表功,不敢表功啊。”


    君臣就這樣,一人馬下一人馬上地聊了起來。


    早已下馬的李存義,見廖永忠騎著馬俯視陛下,還敢悠哉遊哉地拉家長,頓時驚出一頭冷汗,趕緊上前勒緊韁繩,免得這匹馬再馬失前蹄往前衝,衝進十步之內。


    到時候毛驤一刀砍斷馬頭見了血,廖永忠痛失愛馬那也是殺了白馬啊。


    “廖將軍,你在海邊與兵民一起呆久了,怎麽連規矩都忘記了,快下馬下馬!”


    李存義還給廖永忠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說明他不是故意不守規矩,而是與兵民打成一片養成了習慣,這才沒拿大家當回事。


    廖永忠給了文武百官一個下馬威,也確定了自己在朱元璋心裏獨一無二的地位,這馬騎不騎都行。


    便就坡下驢,翻身下馬,朝著朱元璋抱拳一拜:“末將忘記了這些繁文縟節,還望陛下恕罪!”


    沒等朱元璋開口,站在旁邊的胡惟庸笑嗬嗬的幫腔。


    “陛下,廖將軍離京兩年,剛回京他沒適應,要是陛下想罰,就抽他那寶馬幾鞭子,小懲大戒算了,免得誤了造船組兵的大事。”


    廖永忠與胡惟庸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輕狂之色,想著兩人如今都得到陛下重用,且一個是百官之首,一個是水軍總兵,未來還要掌握新建的海軍,成為武將裏獨一無二,手握軍權的大將軍。


    要不是朱元璋還在場的話,兩人一碰麵,定要互相道賀。


    朱元璋將兩人暗中交流眼神的事看在眼裏,他假裝不知兩個人私下交流有多密集,對於胡惟庸的話,笑著照單全收。


    “不用子中替德慶侯辯解,咱也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就怪罪德慶侯。”


    “那陛下不處置末將的愛馬,末將就讓人牽它回府吃夜草去了。”


    廖永忠蹬鼻子上臉的做法,讓胡惟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裏暗罵。


    老廖這土皇帝當久了,還真是沒有半點兒規矩。


    再看朱元璋臉色如常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他這才鬆了口氣,急忙找補。


    “陛下,為了進京述職,不光廖將軍的馬披星戴月,路上一刻也沒停歇,護衛隊的人馬同樣艱辛,不如先讓他們下去歇著?”


    “好。”


    朱元璋含笑吐出一個字,暗中調整呼吸,免得一時忍不住,一拳砸在廖永忠的臉上,當眾教教廖永忠,什麽叫忠君愛國!


    罷了罷了。


    廖永忠當眾這麽囂張,也是最後一次了。


    正好大家看清了廖永忠藐視一切的態度,等到東窗事發時,大家對廖永忠所犯下的罪行,就不會覺得是他亂扣屎盆子。


    “不光是馬兒要休息,德慶侯也得休息,來來來,咱出門的時候,妹子特意讓咱給你備了馬車,說讓你乘車進宮赴宴,這樣你路上能眯一會兒,等到了宮宴上也能陪咱多喝一杯。”


    “末將聽聞陛下讓工部薛尚書新釀了一種雜糧酒,叫國酒,像吉安侯那樣千杯不醉的,沒喝十碗就醉倒了,末將這次一定要嚐嚐薛尚書釀的酒,有沒有傳聞裏那麽好喝!”


    廖永忠朝著百官望去,眯眼看了一遍站在前排的幾個朝廷大員。


    “陛下,末將離開這兩年,換了不少新麵孔,薛尚書人呢,怎麽沒見著他?”


    由於胡惟庸和陸仲亨太賣力,發完酒證得給酒鋪配酒,第一批隻試釀了一萬來斤,薛祥正忙著低價購入市麵上流通的糧食,以及招攬以前擁有祖傳小酒坊的釀酒人,準備釀造第二批國酒並增加其他風味,要做的事情一大堆。


    按理來說,朱元璋要商量造船的事,離不了薛祥,但越是刻意安排,反倒越顯得不正常,所以他幹脆沒讓薛祥來。


    “德慶侯,薛尚書今天忙著給咱辦別的事呢,再說今天咱讓你倉促入城,就是為了給你接風,你吃好喝好睡好,剩下的事明天再談。”


    “那真可惜,末將還想著喝薛尚書敬的酒呢。”


    廖永忠的話讓胡惟庸和李存義,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這酒還沒喝呢,老廖怎麽就說上醉話了!


    他們知道,老廖這是想給薛祥一個下馬威,好在以後造船的時候,說話占據份量。


    但薛祥沒來,衝著陛下耀武揚威,那不是作死嗎?


    他們又看了一眼臉色不虞的陛下,知道陛下這是護著薛祥,但又顧及廖永忠的身份和以往的情麵,這才沒有當場發作。


    胡惟庸給廖永忠使了個眼色,趕緊岔開了話題。


    “陛下,天色不早了,廖將軍要乘坐的馬車來了,咱們回宮?”


    “好。”


    朱元璋比劃著胡惟庸和李存義,笑嗬嗬的說著。


    “咱雖然沒辦法讓薛愛卿給你敬酒,但咱讓子中還有秉忠作陪,一定讓你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李存義是專門去接人的,和廖永忠坐一桌當然沒問題。


    特意讓胡惟庸作陪,當真是給了廖永忠極大的麵子。


    當然了,朱元璋這麽安排,也是為了等動手的時候,四兩撥千斤。


    胡惟庸是胡黨之首,李善長沒來,李存義就是明麵上李家的代表人物。


    控製住這一桌人,相當於控製住了全局。


    不料,廖永忠突然伸手指向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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